講真的,他從沒見過有哪個卷軸,像眼前這卷軸一般厲害。


    打開之後平地生風就算了,仿佛竟還能提高他人的悟性。


    ——這陵遙散人怕不真是天上來的神仙吧?


    墨君漓咂嘴,其實前生的他,是既不拜神佛、又不信鬼怪的。


    但打這輩子重活一世又碰上自家小國師後,許多事,他便不得不信了。


    關鍵,這些東西,不信也解釋不通呐!


    “單憑一己之力,便能引動一方天地道法,你說師父他是神仙,倒也不為過。”撐著卷軸的慕大國師聲線平靜,邊說邊回眸掃了眼身側的少年。


    “至於你說的頭腦清醒和驟然明義……阿衍,這我隻能說,恭喜你入門了。”


    “入門?”墨君漓聞言腦袋一歪,“入什麽門?”


    “玄門修行的門唄。”慕惜辭聳肩,“原本我還以為,憑你現下的年齡,怎麽說也得在遲個一年半載的方能入門。”


    “卻不想,師父他老人家隨手留下的一番機緣,便讓你提前摸到修行的門了。”


    “雖說因著開蒙太晚的問題,你這根基較我徒弟那樣自小上山的人來說,還是稍顯虛浮了些,但這怎麽說都夠用了,反正你又不準備專職出家當道士。”


    “唔,這確實。”墨君漓頷首——他那會張羅著想跟小國師學玄門易術,本質是想幫阿辭減輕下設陣繪符的負擔,並不是真的要出家。


    是以,根基這東西,於他而言,夠用就成了。


    “說起來,阿辭,這畫上畫的是什麽呀?”少年說著抻了腦袋,細細打量起那卷軸上的畫來。


    方才那股無名靈風刮得太大,還他沒來得及看清畫上的內容,便先被吹得昏了頭。


    “是我師父。”慕大國師抓著那方二尺來寬、三尺餘長的卷軸笑了笑,“這是師父給他自己畫的畫像,你瞧,上頭還有我師父的落款呢。”


    “阿衍,你說的沒錯,”慕惜辭彎了眼,心情像是輕鬆非常,“這的確是師父給我留下的念想。”


    “嗯,我那時看著那卷軸立在屋角裏,就覺著有些不大對勁。”墨君漓頷首,目光自那列飄逸瀟灑的小字之上,轉投去了畫中人的臉龐。


    原本被他掛在唇邊的溫和笑意,亦在他看清了畫中人樣貌的刹那,倏然一凝。


    這人……看著好似是有些眼熟?


    還有這一身的氣度……他總覺得是在哪見過。


    少年擰著眉頭思量了半晌,良久後陡然瞪大了眼:“!阿辭,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他!”


    “前生時我見過你師父!”


    “啊?”剛準備收好卷軸的慕大國師猛然轉身,“阿衍你確定嗎?你在哪見到他的!”


    “確定,你師父的樣子與氣質很特別,我絕對不會記錯!”墨君漓撫掌,“就在前生,我給你收屍的時候。”


    “阿辭,你記得我先前跟你說過的嗎?”少年單手虛握,猛敲掌心,“當年我替你收屍之後,在一雲遊老道的指點之下,為你尋了處風水極好的福穴。”


    “當日那指點我的雲遊道長就是你師父,是他親自給你點的安葬處!”


    “阿衍,你說那個替我點穴的雲遊老道……是我師父?”慕惜辭不可置信地瞠了目,聲線亦不自覺帶上了細細的抖,“那豈不是說……”


    “我這場命劫,能得以安然化解……與師父他老人家有著脫不開的幹係?”


    “甚至……連你我二人的重生,都可能與師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小姑娘捏著卷軸的指頭微微發了顫。


    若他兩人的重生,當真是師父與天道一同聯手所為,那也就不難理解,為何除了棲靈山外,世間每一方寸的土地,分明都已然回到了數十年前,而這山中的一切,卻渾然不受回溯了的時流影響。


    同樣,若他二人的重生當真與師父有關,那師父他老人家會在信中說他“身上限製頗多”、天道怕他“影響了天命”,亦不足為奇了。


    再加上今世天道那曖昧不明的態度,和明裏暗裏,幾次對他們留手放水……


    慕惜辭抿唇,此事,隻怕真是師父和天道一起商量著弄出來的。


    墨君漓聞此忽的一默,許久後沉吟著開了口:“這……這隻能說,阿辭,大約你師父他的確是神仙。”


    “就算是神仙,那也是我師父。”收好了卷軸的小姑娘想得甚為通透,“天道他們既已給了我們這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們便隻管抓好了它就是。”


    “其餘的,我們都不必管。”


    天道準他二人重生,是想讓他們補足前生之憾,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的,不是為了看他們在這胡思亂想、浪費時間。


    那樣,既瞎了這難得的機會,又白費了師父的一片良苦用心。


    她絕不會做那樣的事。


    “走吧,阿衍,念想尋到了,咱們也該走了。”慕大國師含笑抱緊了懷中的卷軸,眼下她已將這些想清楚了,便自然不會再繼續糾結。


    墨君漓應聲看向了慕惜辭的眼睛,他見她眼中一片澄明清澈,當真是不見半點迷惘猶疑與強撐之色,不由緩緩咧了笑:“是的,阿辭,你說的對。”


    取了畫卷的兩人攜手回了三清殿,彼時離雲遲亦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乖乖在殿後等著二人。


    兩大一小拿上殿中拾掇好的法器、帶上抱一道人的靈位,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待三人走遠,那被傳“有仙人居住”的棲靈山,則慢慢隱沒在了那化不開的雲霧之中。


    回到客棧,三人先是重新打了打包裹,而後慕惜辭便領著自家小徒弟,到鎮中衣裳鋪子裏買了幾套尋常世家小公子穿的成衣,順帶換下了離雲遲那一身淡色的道袍。


    買完了衣裳,慕大國師忽又想起她徒兒年齡尚幼,騎不得馬,於是箭袖一揮,幹幹脆脆地買了輛設了軟墊小桌的精致馬車。


    這般隨性恣意乃至豪橫的花錢姿勢,免不了讓墨君漓又生了一肚子的歆羨之意——說實話,他也想花錢花的這麽隨意。


    當然,這事他也隻敢在心中想想,畢竟鶴泠那鐵公雞是不會允許他這麽花錢的,且依他當前的養兵速度,他那點家底,也著實經不起這般造作……


    果然,他隻適合吃軟飯。


    又雙叒叕一次認清了自己身份的墨君漓揣手望天,任勞任怨地顛去車前,趕車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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