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子府的解斯年晃悠著拐去無人的巷尾,吹哨喚來了隻遞信的蒼鷹。


    馮垣此人,性子雖十分輕縱狂放,卻頗有傲骨,凡是他答應過的東西,便定然能夠做到,決不食言。


    是以,眼下他既說出了那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那他就一定能做到這個地步。


    ——馮垣這顆棋子,至此便算是埋得穩了,他也該將此事好生講給主子聽聽。


    裝好了信筒的青年如是想著,一麵放飛了懷中抱著的蒼鷹。


    他仰頭看著鳥兒的羽翼割裂了天幕中,那半濃不薄的雲翳,聽著鷹唳聲漸漸消失在京中的重簷之後,半晌方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


    ——要變天了。


    *


    待那送信的蒼鷹飛抵七皇子府的時候,空中已然飄起了零零星星的雪。


    在院中抱著木劍、認認真真練習著劍術的離雲遲聽到那鷹唳由遠及近,禁不住豁地亮了雙漆黑的眼瞳。


    “鳥鳥!”被那鳥鳴吸引了全部注意的小道童興高采烈,二尺來長的小木劍險些被他舞出了花兒,“師娘,您養的鳥鳥飛回來了!”


    他喊著扔了那劍,三兩步上前張開了自己短短的兩條手臂,那正欲落地的蒼鷹見是他來,忙不迭兩翼一翻,轉身拐落去了離雲遲身旁的兵器架子上。


    ——開玩笑,這麽點個小東西哪裏能受得了它的爪力?


    若它當真不慎落在了這小團子身上,再傷了人,它隻怕是會被主子們立馬抓去拔毛焯水,燉成鳥湯罷?


    它從前可是聽帶著它們長大的雪老大說(咕)過,表現不好的鳥,都會被主子們拎走燉湯的。


    ——它的鷹生才剛開始,它還不想英(鷹)年早逝,就此變成桌上的一盆湯。


    信鷹緊張萬般地盯緊了離雲遲,身上的羽毛亦微有些炸,它本想把信送到、撈兩口吃食便走,孰料那小道童瞥見它戳在那架子上,神情卻像是愈發開心。


    “鳥鳥飛到這裏來了。”離雲遲蹦躂著撲上前去,踮著腳尖,一把將那蒼鷹抱了個滿懷。


    猝不及防便被人撲個正著的信鷹頗為無措地蜷了蜷腳爪,一時僵成了隻假鷹。


    救……救、救命!


    它不敢動,它不敢動!


    蒼鷹瞪著眼睛麻了一身的鳥毛,它沒膽子掙開離雲遲的魔爪,更沒膽子將這比它翼展長不了多少的小東西一爪蹬出去。


    它隻能杵在原地任那小團子在它身上擼來擼去、為所欲為——


    直到聞聲趕出來的墨君漓,一手提溜起了那把鷹當鴿子搓了的小道童。


    “鳥什麽鳥,小蘿卜頭,我都跟你說了幾次了,這是鷹,是送信的蒼鷹。”拎著離雲遲腰帶的少年嫌棄不已,“它不是雪團那樣的肥鴿子,你也不能總這樣擼它。”


    “可是師娘,難道鷹就不是鳥了嗎?”被人拎得雙腳離地的小道童奮力辯解,小胳膊小腿不斷在空中揮舞著比比劃劃。


    “是鳥,但它不是你能隨便搓的鳥。”墨君漓說著閑閑吊了眉梢,順手接過那隻被離雲遲徹底搓炸了毛的可憐信鷹。


    “為什麽呀?”粉麵團子鼓著小臉據理力爭,“為什麽同樣都是鳥,徒兒可以隨便抱雪團,卻不能隨便抱信鷹?”


    “因為鷹的爪子比較鋒銳,腿也比較有力,”少年歪頭,“你長得這麽小,很容易被它傷到呀。”


    “喏,不信你看。”墨君漓下頜微揚,邊說邊把那信鷹托到了離雲遲麵前。


    蒼鷹見狀,很是配合地衝著道童抻了抻爪子,銅鉤般的鷹爪登時讓那小團子蒼白了一張小臉。


    “原來鷹的爪子這麽可怕呀,徒兒從前都沒有注意。”離雲遲囁嚅著撓了腦袋,精神眼見著便萎靡了三分。


    墨君漓本以為這小崽子這會總算能消停點了,孰料不待他跨過門檻,便見那蔫頭耷腦的小道童猛地重新支棱了起來。


    “師娘,徒兒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離雲遲仰頭亮了一雙圓眼,“我們可以把信鷹的爪子尖尖剪掉、磨平,這樣它就不會抓傷人了!”


    ……


    “嘎?!”杵在少年手臂上的信鷹當場被嚇出了鴨子叫,墨君漓聽罷則不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少頃才略略回過神。


    “我說,小雲遲呀。”少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放下小道童,頗有些頭疼地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師娘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嗯?師娘您說。”離雲遲站定,小手微斂,抱在腹前,一副虛心受教之狀。


    “咱以後跟你師父學東西的時候,”墨君漓說著皺巴了一張俊臉,“能不能隻學她的玄門本事,不要學她的整日不愛當人、不幹人事啊?”


    ——他本來就已經很不愛當人了,小國師比他不當人的時間還多。


    府中有他們兩個不樂意當人的倒黴玩意就已經夠了,這若再加上一個離雲遲……


    以後燕川宛白他們,會集體造反的吧?


    或者……不待燕川他們造反,他養的這些信鷹信鴿就要先反起來了。


    “不愛當人、不幹人事。”攏著小手的小道童懵懵懂懂,“師娘,什麽叫不愛當人、不幹人事呀?”


    “這個……我怎麽給你形容呢……”墨君漓咂嘴搓了腦袋。


    他正欲給這小蘿卜頭尋個簡單明了又易懂的例子,便聽得一聲木門吱嘎,一身利落男裝的慕大國師陡然出現在了門口。


    “你們兩個在外麵磨磨唧唧的幹什麽呢?”慕惜辭倚著門框抱了胸,下頜一抬,揚了眉眼,“接個信鷹都能廢上這麽半天。”


    “《太上三十六部尊經》背完了嗎?知道《妙真經》第二頁第三行第八個字是什麽叫什麽怎麽寫嗎?”


    “還有前兒留給你倆的《道法會元》第一百七十九至第一百八十七卷(一共268卷)的《上清五元玉冊九靈飛步章奏秘法》,學懂了嗎看會了沒知道幹啥用的不?”


    慕大國師一口氣吐出了一長串的問題,砸得那一大一小腦仁止不住地一陣發痛,盯著她一時間竟說不出來話。


    “你們看我幹嘛?我臉上有經?”抱著胸的慕大國師見此冷嗤,麵上的嫌棄之色愈發不加掩飾,“不知道就趕緊滾回去背,別等著我抽查再一個字答不上來挨抽。”


    “……小蘿卜頭,你看見沒有。”費了老大的功夫才略略找回嗓音的墨君漓按著離雲遲的腦袋抖抖唇角,抬手一指那倚著門的半大姑娘,聲線悲痛。


    “這就叫不當人、不幹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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