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耙耳朵好啊,耙耳朵的知道疼人。」一旁扒拉著指頭的溫宴聞此猛然亮了眼睛,作勢往前探了探身子,「表哥,你說說,咱們那個小表妹,她是怎麽管住那位殿下的?」


    「就……那麽管的唄。」回想起被鬼陣折磨了大半晚上、又挨了慕大國師好幾針的白景真頭皮發麻,抬手在空中胡亂一比劃,「什麽黃符銀針經咒之類的……吧。」


    「子冉,實不相瞞,我頭一次見到三小姐的時候,」青年垮著臉說了個誠懇萬分,「被她困進陣裏見了半晚上的鬼。」


    「第二回是在水榭地牢,第三回是回來前——當時她和七殿下為了讓我能尋到個合情合理的借口回扶離,特意敲斷了我一條腿。」


    「腿是七殿下敲的,傷口是三小姐縫的——半個來時辰,連著接骨帶上藥。」


    「子冉,這事怎麽跟你形容比較好呢?」白景真拖著下巴細細沉思,「反正我覺得吧……倘若我是七殿下,找了個這樣的婆娘,我肯定也得是個耙耳朵。」


    溫宴應聲點頭:「確實,這小表妹聽著就挺凶殘的,除了嫌命長,旁人大約也不敢去找她的晦氣——有我姑母年輕時的風範。」


    「得了,你小姑小時候頂多上個房、揭個瓦,她可不會什麽招鬼布陣,也不會接骨動針。」溫老將軍聞言撇嘴,「這小丫頭分明比她凶多了。」


    「不過,姑娘家凶點也好,凶一點,才能鎮住老墨家那個倒黴玩意。」


    溫晉話畢緩緩吐出口濁氣,他像是安了心,連帶著眉目也跟著舒緩了幾分。


    溫宴順著他的意思,笑著打了兩聲哈哈,白景真卻在聽見「小姑」二字時陡然安靜下來。3sk.


    青年盯著桌上不再向外蒸騰出熱氣的茶盞愣了會神,半晌才蜷著指頭略略壓低了音調:「說到小姑。」


    「姑公……您不怨嗎?」


    「怨什麽?張玹,還是陛下?」溫老將***眸反問,聲線是慣來的平靜沉穩,「先帝本無過錯,張玹又注定得不到什麽好下場,我怨他們做什麽?」


    「若真要怨,我倒不如去怨妘兒自己……早在當年、在她出嫁之前,那時候我和她娘就已經將這一切的利弊和可能,都與她詳細說清楚了。」


    「可她還是要嫁,她鐵了心的要嫁到那離著上京萬裏之遙的乾平去——做爹娘的,哪裏能忍心見她那樣傷心難過?所以,我能怨誰呢?」


    「景真,這是命,這是妘兒她自己選出來的命。」


    溫晉闔了闔眼,目中露出悵然之色:「當初我們費了那樣大的力氣,又求著陛下幫她演了那樣大的一出戲,好不容易才讓她得償所願……可她還是沒能與她的良人白頭偕老。」


    「景真你說,這若不是命,還能是些什麽?」


    「等等,姑公,您剛才說……演戲?」白景真詫然瞠目,「您說當年陛下要納小姑姑入宮為妃……是演戲?」


    「是啊,不鬧這麽一出,我們怎麽能順利與妘兒斷了關係,把她安生送出扶離去?」溫老將軍屈指叩了叩茶案,「不鬧這麽一出,溫家又如何能在不驚動他人的前提下,順理成章地將那一支兵馬遞到陛下手中?」


    「那幾年,是先帝登基後,前朝局勢最為胡亂的一段日子。」


    「——溫家唯一的嫡女,本不可嫁與乾平國公為婦;陛下又急缺兵馬傍身,以震懾朝綱。」


    「所以……你們做了筆交易,搭台演了出大戲?」白景真木然眨眼,「陛下根本就沒動過要納小姑為妃的心思?」


    「是的,這是筆交易。」溫晉頷首,「景真,你也不想想,妘兒自小與大長公主的關係最好,倘若陛下真有意納她,何必等到那時候。」


    「是以,除了溫家與白家()的人,世人都以為溫家嫡女是不想應帝王之詔,不惜放下身份體統,拋了富貴榮華,遠嫁萬裏之外。」


    「帝王因此顏麵盡失,大怒之下,一朝收了溫氏三萬兵權。」


    「——當年我們有意隱瞞了妘兒的去向,朝中絕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嫁到了哪裏,加之她出京時隻乘了一頂再普通不過的大紅小轎,至今都有人以為她是嫁給了乾平的一位無名小卒。」


    「奈何……縱然我等千算萬算,終究是沒能料到那宣寧侯竟會借題發揮,找了法子坑害了昭武將軍府。」


    ——也沒想到,路氏的眼線肯在虞朱等上這麽久,硬生生等到他們所有人都以為塵埃落定、放鬆了警惕,才陡然竄出來大肆生事。


    話至此處,溫老將軍默了一瞬,嗓音微沉:「景真,說到底,此事總歸是我溫氏對不起你白家。」


    「……姑公,溫家沒什麽對不起白家的。」白景真斂眸,「人心不足蛇吞象,對不起白家的,始終都隻有宣寧侯與路氏一家。」


    從前他不在朝中,不清楚前朝的局勢有多險惡;而今他身入廟堂,方知朝中之事錯綜複雜,人人皆是身不由己。


    「隻不過……有一點晚輩實在是想不清楚。」青年蹙眉,邊說邊抬眼掃了掃溫玉山父子,「您既然早就知道了小姑姑過身的消息,為什麽不托人將此事告知於我?」


    「瞧子冉與大表叔的樣子,晚輩仿佛是最後一個知道小姑姑早已香消玉殞多時了的人。」


    「害,那什麽。」溫老將軍聞聲麵皮一僵,下意識舉目望了望房梁,「那不是因為……你娘去的早,你又自幼與妘兒關係最好嘛。」


    「加上當時離著昭武將軍府被滿門抄斬也沒多久,我怕你一個十三四歲的毛頭小子,接連收到此等噩耗,會經受不住瘋過去。」


    「當日我與陛下商議了許久……我們一致認為,此事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你為好,且讓你以為妘兒還好生生地生活在萬裏之外,也算是給你心中留個念想。」


    以他十幾歲時的心態……他確實會經受不了。


    認真想過一圈的白景真不由沉默下來,溫晉見他不再說話,禁不住假咳一聲岔開了話題:「咳,景真,今夜我等也在你這裏叨擾許久了,沒什麽別的事的話,我就先帶玉山他們回去了。」


    「——玉山,子冉,你們倆這會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嗎?若沒有,咱們便該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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