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嘉文皇子愣了一愣。


    他看著眼前這個一臉高深莫測的小吃店老板,便莫名地覺得違和。


    因為在德瑪西亞,政治從來都是貴族和精英們才能接觸的學說。


    他父王給他補課的時候都搞得神神秘秘的,好像是傳授了什麽不得了的屠龍之術,生怕讓別人聽去了一樣。


    可在祖安...一個在街邊隨處可見的小吃店老板,竟然都能這麽自信地跟他這個皇子討論政治?是自信過頭了嗎?


    「您...」嘉文決定聽聽他是怎麽說的:「您為什麽說,德瑪西亞學不成皮城,隻能學成過去的祖安呢?」


    「嗬嗬。」小吃店老板有些好笑地問:「客人,你沒看過那本《迦娜思想簡述》嗎?」


    「我看過啊。」嘉文說。


    「看過你還想不通?那你真是白看了。」小吃店老板反而鄙視起他這個皇子的政治水平了。


    「我就問你,皮城是靠什麽發家的?」


    嘉文想了一想。這隻是簡單的曆史記錄,那本小冊子上就原原本本寫著,他當然能看得懂。


    「皮爾特沃夫是趕在300年前,諾克薩斯帝國的勢力還沒擴張到南方大陸,率先對恕瑞瑪北岸的諸多城邦實現了殖民統治,既掠奪了天量的財富與資源,又開拓了廣闊的海外市場,最終率先開啟了工業革命,實現了科技和文明的進步...」


    「是啊。」小吃店老板兩手一攤,告訴嘉文皇子:「真正的籽苯主乂是靠侵略和掠奪別的國家的財富,來實現原始積累的。」


    「當年皮爾特沃夫能在恕瑞瑪搞殖民,完全是因為諾克薩斯帝國還沒擴張到這裏。現在呢?」


    現在諾克薩斯已經把瓦羅蘭大陸的東邊、南邊,還有恕瑞瑪大陸的北岸都給占滿了。德瑪西亞對外擴張的方向,早就被他們的死對頭給嚴嚴實實地堵上了。


    「現在你德瑪西亞能侵略誰?不被諾克薩斯侵略就得謝天謝地了哦。」


    「額...」蓋倫和嘉文都有些尷尬。


    嘉文認真地想了一想,才說:「可是,就一定得通過侵略和掠奪才能發展籽苯主乂麽?」


    「我記得皮爾特沃夫在恕瑞瑪的海外殖民地,早在100多年前就被諾克薩斯帝國給搶走了。」


    「這100多年下來,皮爾特沃夫沒有對外侵略、掠奪,不照樣還是文明與進步之城麽?」


    他訥訥地問出這個問題,卻又立刻遭到了小吃店老板的白眼:


    「客人,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


    「皮爾特沃夫多大,德瑪西亞多大?皮城隻是一座小小的城邦,人口也就200萬上下。」


    「拋開日之門運河這個上天賜予的聚寶盆不說,光是他們在工業革命時期積累下來的科技優勢,就足以讓他們在後來的全球貿易中掙得盆滿缽滿了。」


    「可你們德瑪西亞,既沒有科技和工業的優勢,又有幾千萬的貧困人口需要養活。你們以為自己隻要規規矩矩地做生意,就可以不經曆任何痛苦地將籽苯主乂發展起來麽?」


    小吃店老板的連番質問,把嘉文皇子懟得啞口無言。


    而對方那張犀利的嘴巴卻沒有就此停下來:


    「客人,你覺得搞籽苯主乂就可以跟皮城一樣富裕。」


    「但你卻沒想清楚,過去的祖安搞的也是籽苯主乂,甚至我們的製度在一開始也跟皮城沒有任何不同。可我們為什麽就這麽窮呢?」


    「這...」嘉文被點醒了。


    是啊,他隻看到了皮城的成功,卻沒看到祖安的失敗。


    可實際上,兩者的路線和製度都是相同的。為何前者富得流油,()後者卻窮得當褲?


    「因為雙城本質上是一體的。祖安就是皮城的貧民區,是皮爾特沃夫的下城。」


    「皮城是用那道運河把他們的貧民區給隔開了,把籽苯主乂醜陋的一麵給藏起來了。」


    「打個比方...」


    小吃店老板看著眼前這兩個德瑪西亞人:


    「如果你們隻看德瑪西亞雄都,不看雄都以外的地方,估計也會以為,德瑪西亞是一個人人都衣食富足的國家吧?」


    「唔...」嘉文這下懂了。


    他錯誤地把皮爾特沃夫和德瑪西亞對等了,以為學皮城就能帶領整個德瑪西亞致富。


    但其實以雙方的體量,皮城倒更像是德瑪西亞的雄都。


    而在雄都之外,還有像祖安一樣的鄉下,還有無數為雄都出賣血汗的鄉下農奴。


    「知道祖安人過去過的,都是什麽生活麽?」小吃店老板頗為感慨地回憶起來。


    其實他在舊祖安的生活還算不錯。


    在舊祖安,能像他一樣擁有自己的攤位,不用進血汗工廠,不用賣身為奴,收入能養活自己和家人,就已經算是體麵的中產人士了。


    但這並不代表,小吃店老板過去的生活就有多麽好過。


    是,作為一個擁有自己生意的個體戶,他不需要像那些祖安勞工一樣,承受煉金男爵們敲骨吸髓式的壓榨。


    可問題是,煉金男爵壓榨人的手段可不僅僅隻有讓人進廠上班。


    在舊祖安,城市以街道或社區為單位,被實力雄厚的煉金男爵們劃作了一片片勢力範圍。


    勢力範圍內的一切生意,實際上都被掌控在煉金男爵名下的巨型企業手中。


    居民們理論上擁有人身和財產的自由,但他們卻需要為他們的一切行為繳納高額費用。


    用電要向公司繳納高額電費,生病隻能向公司購買高價藥物,住宿要向公司繳納租金,吃飯要向公司購買幹淨食物,喝水要向公司購買幹淨水源...甚至就連呼吸一口沒毒的空氣,都隻能購買公司的呼吸麵罩。


    公司把那點微薄薪水發到工人手上,又很輕易地用他們自己出賣血汗生產出來的商品,給連本帶利地收了回去。


    祖安人辛苦半生,往往一分錢都存不下來,還可能倒欠著公司一筆高利債務,隻能賣身為奴,甚至賣身去煉金鋪子,賣身給那些熱衷於義體改造的科學瘋子。


    「我當初賣魔沼蛙是能掙不少錢,但掙來的錢卻大半用在給煉金男爵們交保護費,用在了衣食住行,各種必要的開銷上麵。」小吃店老板感慨地說。


    「做這生意很累,但我一天都不敢歇下來。」


    「因為我知道隻需要一場病,一次事故,甚至隻是煉金男爵們對水價、糧價的一次上調,我那所謂的體麵生活就會變得難以為繼。」


    嘉文皇子聽得很是入神。


    他總覺得...小吃店老板的這番講述,他好像在哪裏見過。


    居民擁有人身和財產的自由,但卻需要為他們的一切行為繳納高額費用。


    這...


    「這不就是我們德瑪西亞的佃農嗎?」嘉文皇子終於意識到,這種既視感是從何而來了。


    「那些煉金男爵,就像是我們德瑪西亞的貴族領主?」


    「沒錯!」小吃店老板讚同地點了點頭。


    籽苯主乂是比封建製度要先進沒錯。


    當籽苯主乂野蠻生長到祖安這個地步,你就會發現:


    那些徹底掌控了社會民生的巨型企業,竟然都很默契地變回了他們曾經打倒的封建領主。


    「所以我才說,德瑪西亞隻能()學成過去的祖安。」


    「你們沒能力像當年的皮城和諾克薩斯一樣對外掠奪,就隻能像祖安一樣,依靠自身的廉價勞力來實現籽苯積累。」


    「這個過程必將是艱難而痛苦的。可經曆了這些痛苦之後,當德瑪西亞終於實現了原始積累,擁有了一些發展成果...」


    「因為自身體量過於龐大,人口實在太多,你們又很難讓所有德瑪西亞人,都過上接近皮爾特沃夫人的生活。」


    「最大的可能是:雄都變成了「皮城」;而雄都以外的地方,則都變成了「祖安」。」


    如果這時候,德瑪西亞能對籽苯主乂有所約束,那相比於過去那個貧窮落後的封建王國來說,倒也不可否認地是一種巨大的進步。


    可如果放任籽苯主乂野蠻生長,真讓德瑪西亞變成巨型企業可以恣意妄為、橫行霸道,甚至由民間商人反過來掌握政權的舊祖安的話...


    那這些生活在籽苯時代的德瑪西亞人,在本質上也就和生活在王國時代的德瑪西亞人沒區別了。


    「總之,學皮爾特沃夫隻能讓一部分人富起來。你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富起來。」


    「哪怕你真是千年一遇的天降偉人,奇跡般地讓幾千萬德瑪西亞人都富起來了。那在德瑪西亞之外的地方,也一定還有千千萬萬的窮人在為你們受苦。」


    「這是籽苯主乂的一般規律,不是你可以改變的。」


    「客人,你明白了嗎?」


    m.23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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