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菇縣縣衙罕見地張燈結彩。


    平素肅穆的衙門大門洞開,任由百姓街坊自由出入,後院擺了七八桌酒席,賓客如織,鑼鼓喧囂,好不熱鬧。


    酒席中央臨時搭建了一個台子,縣尊大人腆著大肚子站在台上,一張胖臉幾乎笑開花,身後是一個大架子,上麵平整地鋪著一張沒有雙臂的精致人皮,看那毛發、肌膚紋理,好似隻需往裏填充實物,即可複活過來。


    沒錯,這張栩栩如生的人皮,正是今天被邋遢老道誅滅惡鬼所遺之物,此時被林縣尊當成是戰利品,供全縣百姓參觀瞻仰。


    在場的百姓們一見那人皮,再聽聞今日驚險的誅鬼過程,無一不心驚膽戰。


    邋遢老道坐在首席上,熱情的街坊們感激老道幫他們除了大害,一個個拚命的敬酒,酒席才剛開始,他已不勝酒力。


    袁玉堂一邊照顧著喝醉的邋遢老道,小臉兒全程繃緊,眉頭緊蹙,似在思慮什麽疑難。


    見席間氣氛漸熱,袁玉堂以老道喝醉為由,向台上接受民眾讚美的胖林縣尊請辭。


    林縣尊欣然答應,派兩員衙役幫忙把爛醉如泥的邋遢老道抬回房間。


    兩個急著回去吃酒的衙役前腳剛走,後腳不省人事的邋遢老道立即蘇醒。


    袁玉堂見狀頓時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邋遢老道重重吐出一口渾濁酒氣,填好一窩煙,悶頭抽口煙後,尷尬嗮笑道,“你怎麽知道道爺我裝醉的”


    袁玉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您老人家,席間那點粗劣酒水怎麽可能醉倒您”


    一窩煙葉燃盡,邋遢老道磕掉煙渣,唉聲歎氣道,“你也察覺不對勁”


    袁玉堂點點頭,如實道,“今天的事情太順利了,而且和您教給我的那些常識不符。”


    邋遢老道欣慰撫須,讚道,“愚子可教也,不錯不錯,既然如此,那道爺再考考你,到底是哪裏不符”


    “您說過,鬼分二類,無體為魂,有體為魘,此前您推斷在這裏肆虐的鬼物必定是鬼魘,而今日那頭鬼物空有皮囊,並無實體,明顯不是正主兒,更何況……”


    頓了下,袁玉堂有些心虛地看了邋遢老道一眼,眼神閃爍道,“……更何況,說句不好聽的,以您的道行,不應該怎麽輕易就能誅滅鬼魘……”


    邋遢老道本來還聽得津津有味,聽聞袁玉堂後半句,頓時氣得跳起來,一巴掌蓋在袁玉堂腦門上,壓低聲音罵道,“沒大沒小,道爺有你說得那麽不堪嗎”


    袁玉堂也不惱,嗬嗬傻笑著。


    一把摟過袁玉堂,邋遢老道做賊般左右顧盼,確定沒人偷聽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在袁玉堂耳邊微聲道,“……娃兒,可能咱們遇到天大的麻煩了……”


    袁玉堂不解,疑惑地望向邋遢老道。


    邋遢老道臉色一垮,唉聲道,“祝山宗雖門牆式微,但是開山至今已然有二十七代,自祖師爺開宗立派之後,曆代掌門都有記錄天下奇聞異事成冊的習慣,道爺我身為第二十七代掌門人,自然熟讀曆代祖師的手筆秘冊……”


    “正因為道爺我看過秘冊,才知道咱倆可能大禍臨頭了……”


    “秘冊記載,第十五代掌門曾經遇到一頭凶惡鬼魘,差點慘死鬼魘魔爪之下,僥幸逃生後強撐最後一口氣回到山門,臨終前把始末告訴下一任掌門……”


    “當年第十五代掌門遇到的是一頭畫皮鬼,此鬼貪婪狡詐至極,嗜吃人肉,喜集人皮,凡是被它吃之人,事後皆會變作畫皮奴受其奴役,可化身無數,極難對付……”


    “第十五代掌門就是因為不知其根底,才會被偷襲重傷,險些命喪當場……”


    袁玉堂驚得眼睛都瞪大,愕然道,“所以您是說,在菇縣吃人的那頭惡鬼,很可能就是當年第十五代掌門遇到的那頭畫皮鬼”


    邋遢老道苦澀地點點頭,重新點了鍋旱煙,“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白天道爺我所誅的那頭鬼物空有皮囊而無實體,分明與秘冊中記載的畫皮奴一模一樣啊”


    “那,那第十五代掌門仙逝距離如今有多久了”袁玉堂顫聲問道另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邋遢老道聽罷整張臉都垮了,哭喪道,“快一百五十年了……”


    袁玉堂聞言如墜冰窟,隻感肝膽皆顫。


    一頭至少有一百五十年以上修為的大鬼重臨人間,光是聽著都足以讓人膽寒,哪裏是他和邋遢老道所能對付的角色


    與這種等級的大鬼作對,豈不是茅坑裏點燈——找死麽


    有鑒於此,袁玉堂瞬間做出決斷,轉身就跑去收拾行李。


    邋遢老道被袁玉堂雷厲風行的作風怔住了,傻傻地問道,“你在作甚”


    袁玉堂頭也不抬地急聲道,“當然是收拾東西盡早開溜啊,您動作也快點啊再不走,萬一那頭畫皮鬼出手,咱們就要涼透了啊”


    “不可。”邋遢老道緩緩搖頭道。


    “什麽”


    袁玉堂楞了下,驚疑不定地問道,“您,您不走”


    邋遢老道神色落寂,唏噓道,“我輩術士雖超然世外,但當以挽救蒼生為己任,道爺我雖非一方大德,要我拋下滿城百姓獨自逃生,那是萬萬做不得的……”


    袁玉堂沒想到邋遢老道關鍵時刻犯軸,頓時急得如上鍋螞蟻,焦聲勸誡道,“怎麽能白白做無謂的犧牲呢您高風亮節,不忍拋下無辜我可以理解,但是那頭畫皮鬼根本不是我們所能對付的……


    再說我們並非是臨陣脫逃啊……我們,我們可以入關搬救兵啊,這樣才是真正負責任的做法,而不是傻愣愣地留下白白送死!”


    “此言大謬。”邋遢老道牛脾氣上頭,根本就不聽勸,老臉一板,甕聲甕氣地說道,“我祝山宗開派近三百年,滿門忠烈,從未出過未戰先怯者,如若道爺我依你,百年之後還哪有顏麵去地下麵見列祖列宗”


    “那您幹嘛不把實情相告於林縣尊,讓他去向朝廷搬救兵”袁玉堂又問。


    邋遢老道神色一凝,眼眸中滿是堅毅的光芒,凝聲道,“凡夫俗子哪是畫皮惡鬼對手貿然告之隻會徒添恐慌罷了。而且如今朝廷奸佞當道,哪裏會關心關外之地的百姓死活


    佛家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警示名句,咱們道家子弟也不能落於人後,道爺我就算舍下這條老命,也要與那惡鬼鬥上一鬥!”


    “要走你走,道爺我是一定要留下的。”


    說罷,邋遢老道拿起自己包袱,拂袖而去。


    ……


    三更時分,縣衙的宴席早已散去,留下一片狼藉和數個躺地而息的醉漢。


    邋遢老道悄然出現在台上,深深地凝視著架子上畫皮奴遺留的人皮,最後一咬牙,扯下畫皮,默然走出縣衙。


    路過馬廄時發現袁玉堂的坐騎赤兔馬已然不在,想必已經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離開也好,總不能陪著自己一起送死……


    站在漆黑的街道上,邋遢老道手撚畫皮,口中念叨咒語施展秘術。


    據秘冊記載,畫皮鬼極擅藏匿氣息,甚至連當年真人境的第十五代掌門麵對麵也未能勘破畫皮真身。


    正因如此,為了怕日後門下子弟誤遭畫皮鬼毒手,第十五代掌門臨終之際想出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萬一後輩真的遇到畫皮鬼,也不至於束手無策。


    那個不算辦法的辦法就是欲尋畫皮鬼,先擒畫皮奴。


    因為畫皮鬼與畫皮奴之間一脈相承,氣息相連,隻要有畫皮奴作為媒介,就可順藤摸瓜,追蹤到畫皮鬼本體所在。


    至於這個辦法靈不靈驗,一百五十多年來尚未有人驗證過。


    沒想到最後要由邋遢老道來一驗真偽。


    排除心中雜念,意守靈台,邋遢老道全神貫注地去感應畫皮鬼的位置。


    半響過後,呆若木雞的邋遢老道驀然驚醒,驚恐萬狀地自語道:


    “這,這怎麽可能”


    “畫皮鬼的氣息竟然遍布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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