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慶州城天香巷,琳琅閣。


    慶州城仿皇都而建,皇都有八大胡同銷金窩,慶州自然也不甘落後,也有五大煙花巷。


    琳琅閣正是其中執牛耳者,號稱一入琳琅勝神仙,萬貫家財一夜散。


    滿院的鶯鶯燕燕和財大氣粗的豪客,笑容滿麵的雜役龜奴,吹笙鼓簧,燈紅酒綠,堪比天上人間。


    在如此熱鬧的煙花之地,最大的天字號雅間卻詭異地安靜。


    金碧輝煌的屋內隻有三人相對而坐。


    有一身穿妖豔紫衣,濃妝豔抹的中年人,看起來格外辣眼睛。


    對麵坐著的卻是一個器宇軒昂,劍眉星目的英俊公子,懷裏擁著一個千嬌百媚,酥胸微露的盛裝美人。


    豔妝中年人臉色極為陰沉,眼眸中似有壓抑不住的怒火,悶聲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英俊公子視若無睹,正專心與懷裏的大美人兒調笑耍樂。


    一壺美酒終盡,豔妝中年人似滿心不願卻又無可奈何地離座起身,木著臉躬身作揖到底,捏著嗓子說道,“司徒大少,這次是紅蓮教辦事不力,沒什麽借口好找,您要殺要剮,咱家絕無怨言!”


    英俊公子聽罷微不可察地露出一絲譏諷,轉瞬恢複如初,假裝驚惶,起身攙扶豔妝中年人,連聲說道,“哎喲,尊者如此大禮可使不得,雖然行動失敗了,但是損失最大的是貴教,不單止‘眼缺武尊’下落不明,連您的公子都搭進去了,真要道歉,也該是我司徒弘懿向你道歉。”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豔妝中年人怒氣噌噌狂飆。


    他就是林二的老爹,紅蓮教裏四缺居士之首的‘人缺尊者’林浩然。


    林浩然年輕時修煉邪功走火入魔導致不能人道,大兒子又被林二殺了,即使對不成器的林二百般嫌棄,依舊疼愛著這唯一的血脈。


    然而這次本該萬無一失的刺殺,死過一次的林二居然又被弄死了,而且這次死得徹徹底底,連魂魄都被打碎了,即使林浩然有逆天的手段,也不能再把林二救活。


    古人講究傳宗接代,無後就是最大的不孝。


    斷子絕孫是林浩然心裏最大的痛,司徒弘懿故意提起,無疑是在他傷口上撒鹽。


    如果是一般人敢說這話,早就死上不知多少回了。


    奈何這裏是東北道,眼前這位正是總督長子司徒弘懿,哪怕是桀驁如林浩然,也不敢輕易造次。


    強忍怒氣說幾句場麵話,林浩然便佛袖離去。


    “大少好威風,堂堂‘人缺尊者’在您麵前就像條土狗般乖巧,百般羞辱也隻能忍著受著。”


    直到林浩然走後,妖豔美人才敢說話。


    司徒弘懿聽後哈哈大笑,香了美人一口,倨傲道,“一群見不得光的過街老鼠,還真把自己當成人物了?連點小事都辦不好,難不成本大少還得好酒好肉款待他們不成?”


    美人兒美目閃爍著仰慕的光彩,主動獻上香吻,嬌滴滴地崇拜道,“大少太有男兒氣概了,人家好喜歡~”


    司徒弘懿淫笑著捏了捏美人的翹臀兒,耳邊嗬著熱氣說道,“小玲瓏莫憂,本大少答應過你,一定會砍下袁玉堂的狗頭來給你當夜壺,這次算他好運,如果還敢回慶州,本大少保證他必死無疑!”


    美人兒聞言眼眸裏掠過一抹刻苦銘心的仇恨,旋即風情萬種地仰視司徒弘懿,魅聲道,“大少,時候不早了,咱們歇息吧~”


    “哈哈哈,好好好,都依你!”


    沒多久,雅間裏便響起臉紅心跳的歡愉聲。


    如果袁玉堂剛才也在的話,肯定一眼就認出那個小鳥依人,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正是他的老熟人,東北道曾經臭名昭著的獵妖人——‘玉麵羅刹’玲瓏。


    沒想到當初玲瓏在袁玉堂手下死裏逃生後,竟然搖身一變成為總督大公子司徒弘懿的女人。


    如此看來,司徒弘懿鐵了心要置袁玉堂於死地並非隻是單純想剪除二弟司徒殺奴的助力黨羽,恐怕玲瓏的枕邊風也功不可沒。


    ……


    月華淒淒,荒野中有一騎獨行。


    前方是青州之外的譚州地界。


    譚州再過,便是三山道。


    隻要到了三山道,便遠離司徒家爭儲紛爭,袁玉堂就暫時安全了。


    莫名感到氣鬱難解,袁玉堂掏出根手卷煙點上。


    回憶東北道的點點滴滴,越想越覺得荒誕不經。


    罷了罷了,恩恩怨怨暫時放下,殺妖掙功德才是目前最要緊的事情。


    白雲有使命在身,兩人就在青州分別,有緣自會重逢,無緣強求不得。


    而且他激戰中的燒傷也早已痊愈,唯一要說遺憾的,就是沒有親口像悶葫蘆等一眾相熟護衛告別。


    也罷,以後有機會再當麵告罪吧,想必他們也應該理解自己的苦衷。


    苦笑著丟掉手中殘煙,袁玉堂輕呼出一口濁氣,目光重新堅毅。


    複行數裏,路邊出現一個荒廢的野廟。


    抬頭看了眼夜色,袁玉堂決定在此借宿一晚,等明兒再趕路。


    野廟年久失修,早已破落不成樣,袁玉堂皺眉尋找良久,方覓得落腳的地方。


    鋪上些幹草席地而睡,權宜應付一宿不成問題。


    很快袁玉堂就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敲鑼打鼓聲把袁玉堂從睡夢中驚醒。


    睜眼看去,屋頂破洞裏的月色正濃,袁玉堂騰地坐直,側耳細聽,居然是婚嫁迎親隊的喜樂聲。


    聽到這裏,袁玉堂不由得倍感詫異。


    話說三更半夜的,誰家會這個時候接親?


    本能感到不妥,袁玉堂快速穿戴好衣服,安撫好同樣被驚醒的赤兔,旋即隱入夜色,朝聲源處摸了過去。


    夜黑風高,烏雲罩頂。


    剛剛還算晴朗的天色突然一下子就變了,四野伸手不見五指,然而前方不遠處卻有一隊暗紅衣袍的迎親隊,擁著一頂十八抬的大紅婚轎,吹拉彈唱,大張旗鼓地行走在荒野小徑上。


    仔細一聽,樂隊所奏的曲調分明是喪事哀曲,且一般婚嫁都是大紅衣袍,顏色喜慶熱烈,能衝邪避煞,但是這些迎親之人所穿的卻是暗紅衣袍,色澤晦暗,看上去像是從墳墓裏挖出來的陳舊葬衣。


    整個迎親隊從裏裏外外都透著一股邪門,陰間氣息十足。


    如此詭異的情景,換作路人肯定嚇個好歹。


    袁玉堂卻麵露興奮之色。


    急忙躲到路邊草從間,袁玉堂從懷裏掏出一枚龍眼大小的圓潤珠子,眉宇間流露出明顯的抗拒之意,但是猶豫再三,還是咬牙丟入嘴裏。


    這珠子是白雲離別時所贈之物,乃是他下山遊曆間偶然得來的一異寶,名曰聚陰珠,渾然天成,常人口銜可褪盡陽氣,與鬼無異,通陰入冥,輕而易舉。


    簡單的說,這枚聚陰珠的功效就是藏匿陽氣,讓活人偽裝成鬼,算是不錯的異寶。


    但是袁玉堂之所以如此抗拒,是因為白雲說過他是從一具墳塚被雷電劈開的幹屍嘴裏撿到的。


    人艱不拆,袁玉堂盡量不去想聚陰珠的來曆,悄然尾隨鬼物迎親隊。


    待近一看,果然如他所料,眼前皆非活人。


    無論橋夫、樂手、喜倌皆是臉色煞白,不苟言笑,看似行走,卻實則詭異地離地數寸漂浮,而地上卻無影子。


    掌門秘冊裏有過記載:人間有奇哉,半夜鬼迎親,人生不退避,十死九無生,大凶也!


    正因如此,袁玉堂才會忍著惡心口含聚陰珠混入鬼迎親隊裏,他倒要見識一下所謂的鬼迎親到底有多凶。


    嗯,其實是迎親裏的鬼物都是些小嘍囉,就算全部幹掉都不一定有功德入賬,所以要幹就幹票大的,他是如此打算。


    走在後頭的是一個麵目蒼白如紙的枯瘦鬼物,見到袁玉堂不請自來,當即含糊糊不清地問道,“咦?你是哪兒來的野鬼?”


    所謂鬼話連篇,鬼之語與活人有異,語調含糊斷續,常人難以模仿,光是靠收斂陽氣就想混入鬼物之中實屬癡心妄想。


    好在異寶終究是異寶,聚陰珠除了能褪去陽氣,還有改造喉舌,人言鬼語的功能。


    袁玉堂也木著臉,用同樣含糊不清的語調回答道,“山野幽魂,見貴人途徑迎親,便不請自來,看看有啥能幫得上的不,也好厚著臉皮喝杯喜酒,討點香火。”


    活人吃飯,死人吃香,香火對鬼物極其有誘惑力。


    那枯瘦鬼物聽完袁玉堂解釋後便了然,僵硬地點點頭,“也行,今兒老爺大喜之日,便允你跟上,到時候說上兩句吉祥話,香火少不了你那份。”


    “如此,先行謝過。”袁玉堂假裝驚喜道。


    就這樣,袁玉堂就混入迎親隊裏。


    鬼氣森森的迎親隊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在後半夜時分就來到了一座豪華大宅前。


    門口站著兩個麵目猙獰,兩頰塗抹嫣紅的鬼媒婆,扭捏作態上前,揮著破爛不堪的蒲扇,尖著嗓子鬼叫道,“哎喲,可算把你們盼來了,再不快點就耽誤吉時嘍~”


    一套繁瑣禮節後,自有專門的鬼物抬走大紅婚轎。


    袁玉堂順勢混入大宅,入目所見差點大呼一聲好家夥。


    隻見滿院鬼物,猶如森羅冥府。


    也不知宴席開始多久了,地上到處都是空酒壇子,各態猙獰恐怖的鬼物們推杯換盞,好不快活。


    入耳所聞,皆是各種要麽尖銳,要麽飄忽不定,要麽陰森詭異的鬼言鬼語。


    空氣中飄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腐臭味,院子中央插著三炷常人高的粗大黃香,不時有喝得伶仃大醉的鬼物仰頭狂嗅香火,眨眼間又龍精虎猛地繼續拚酒。


    果然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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