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


    譚州與涼州交界一段官道邊有一西瓜攤子。


    攤主是一個古稀老漢,正躺在瓜棚搖椅上納涼小憩。


    此時正值皓日當空,熱浪灼烤得空氣都產生漣漪。


    大中午的估計也沒旅客路過買瓜,老漢索性蒙頭大睡。


    最近官道不太平,聽聞是鬧了邪祟,半個月來已經有二十多人無故失蹤,搞得人心惶惶,沒幾個人敢再走官道。


    本就世道凋敝,百計蕭條,再這麽一鬧,這讓靠賣瓜維持生活的老漢情何以堪?


    老漢為此都愁得揪了好幾根胡須。


    這直娘賊的世道,根本就不給老百姓活路。


    唉,再抱怨又能如何,生活還不是得繼續過?


    自己一介鬥升小民,難不成還能和老天爺對著幹?


    再苦再累,還不是得生生受著。


    如果早知道這輩子過得這麽苦,就不投那人胎了。


    想著想著,老漢睡意全無,翻身坐起看著滿棚快熟爛的西瓜,不由得愁上加愁。


    正發愁間,眼角餘光突然撇見官道盡頭緩緩走來一人一馬,馬頭上還蹲坐著一頭怪異的小獸。


    一整個上午沒見到有人路過,以至於老漢有些發愣,回過神來時,那人已經坐在特意為旅客歇腳準備的板凳上。


    有生意上門,老漢眉開眼笑地搭著汗巾上前招呼道,“喲,公子風塵仆仆,想必累壞了吧,要不要來個大西瓜解解暑?”


    袁玉堂微笑著點頭,“烈日當頭,能吃口解暑甜瓜,當浮人生一大白,勞駕店家給我挑一個大的。”


    生意落成,老漢屁顛顛地小跑去挑瓜,臨了還不完拍馬屁道,“公子出口成章,肯定是天下文曲星托世。不是老漢我自誇,上次也是有個讀書郎在老漢這吃了瓜,您猜後來怎麽著?當年就高中榜眼,現在逢年過節都不忘托人給老漢帶聲好呢~”


    袁玉堂安靜地聆聽老漢口若懸河地瞎扯,並不發表言論。


    很快,滿滿一大盤瓢紅籽黑,香甜撲鼻的西瓜就擺在袁玉堂麵前。


    不知何時‘平頭哥’已經躥到四角桌上,垂涎欲滴地盯著西瓜。


    這大熱天的,稍微動彈就一身大汗,老漢正汗津津地站在一旁等著袁玉堂誇讚自家出產的好瓜。


    可奇怪的是,袁玉堂雖露出心動的神態,卻始終不動如山。


    甚至連平日裏最貪嘴的‘平頭哥’也隻是含著小爪子流口水,絲毫沒有下嘴的意思。


    老漢見狀還以為是哪裏出問題了,趕緊解釋道,“公子,可是這瓜不合您胃口?沒事的,老漢這兒好瓜多得是呢,包換到您滿意為止?”


    這時候袁玉堂突然崩了句讓老漢摸不著頭腦的話語來:


    “店家,你這瓜,保熟嗎?”


    老漢被袁玉堂問得愣住了。


    桌上的西瓜瓣塊塊汁甜肉脆,消暑解渴,哪有不熟的道理?


    這少年莫不是故意找茬的吧?


    想到這裏,老漢不由得冷下來臉來,拎起西瓜刀,語氣不善地說道,“公子,老漢做生意全憑良心,從來不會拿生瓜欺騙顧客。如果您是真心想吃瓜,老漢肯定會換到你滿意為止,但如果是想找事兒,老漢也是不懼你!”


    袁玉堂樂嗬嗬地擺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哈哈,店家莫急,在下見氣氛沉悶開個小玩笑罷了,莫要見怪。”


    老漢不悅地哼了聲,手中的西瓜刀依舊沒有放下。


    袁玉堂拿起一瓣西瓜,上下端詳,突然笑道,“店家,你可聽說過‘人種大法’?”


    老漢聞言瞳仁驟然一縮,很快就被掩飾下去,色厲內荏地喝罵道,“什麽‘人種大法’,老漢聽都沒聽過,你到底吃不吃瓜?不吃請你離開,這裏不歡迎你!”


    袁玉堂無視老漢的威脅,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聽說近幾年江南道冒出個妖人,號曰種人叟,專門擄劫無辜,以人作稼,修那傷天害理的‘種人大法’,常以賣瓜老翁形象出沒,若有倒黴鬼不幸吃了他的邪瓜,將會被轉移因果罪孽,不出一日就暴斃身亡。”


    “半年前江南道玄門魁首三茅派出動三大護法一同圍剿此撩,可惜種人叟道行不俗且奸滑異常,竟被他奇跡般逃出重圍,而後不知所蹤。”


    “店家,不知你認識那種人叟否?”


    此言一出,頓時四野無聲。


    老漢臉上的慍怒離奇消失,一雙渾濁老眼冰冷異常,根本就不是古稀之年該有的眼神。


    放下恫嚇作用大於實際意義的西瓜刀,老漢一屁股坐在袁玉堂對麵,劈手就拿過一塊西瓜往嘴裏塞,啃得汁水橫流,呼嚕作響。


    袁玉堂就靜靜地看著。


    很快一大塊西瓜就被老漢啃食殆盡,愜意地打了個飽嗝,莫名其妙地說道,“這瓜又甜又潤,既能飽腹又能解渴,你說這麽就有人非要雞蛋裏挑骨頭呢?”


    幽幽一歎,老漢唉聲歎氣地站起來,岣嶁的身形猛然挺立如嶽,渾身散發出攝人的氣勢,冷冷地盯著袁玉堂說道:


    “瓜生於地,便是原罪,活該被人摘食。”


    “人生在世,多管閑事,打死也是活該。”


    “公子你說,老漢這話有理嗎?”


    袁玉堂嗬嗬一笑,不動聲色地爆發氣勢,與老漢針鋒相對。


    “店家教訓得是,但是生而為人,如果連最基本的人性都拋棄,那留之何用?”


    “嗯,不錯,有兩下子,怪不得敢管老子閑事。”老漢麵無表情地點頭稱讚,突然話鋒一轉,殺氣畢露地低吼道,“但是你可知道,多管閑事的代價,可是要流血的!”


    驀地,一股強烈勁風猛然在簡陋的瓜棚裏爆發。


    咯吱一下,支撐頂棚的四根柱子呻吟斷裂,整座棚子轟然倒塌。


    幹草亂飛,塵土升騰,有兩道人影從瓜棚殘骸裏飛掠而出。


    袁玉堂抱著‘平頭哥’安然落地,穩如泰山,說不出的瀟灑自若。


    另一邊老漢則像醉酒般戰立不穩,接連後退三步才穩住身形。


    “嗬,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居然有此蠻力,稱一句天才也不為過。”老漢臉色鐵青,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他的右拳腫脹發紫,顫抖不止,赫然是粉碎性骨折的表現。


    敵人的誇讚袁玉堂泰然受之,直接道破老漢真實用心道,“不用偷偷摸摸地回氣療傷,小爺我可以等。等會有啥招兒盡管使用,不然下到地府後可別向閻王爺告狀說我欺負老弱病殘。”


    妖人也有自尊心,顯然袁玉堂那句老弱病殘徹底激怒了老漢。


    “放你娘的狗屁!”


    老漢猙獰怒罵一句,雙手快速締結法印,澎湃法力如山洪傾瀉般爆發。


    “想殺老子,怕你沒這個本事!”


    “急急如律令,長生藤,束!”


    驟地,袁玉堂腳下忽然鑽出七八條綠茵茵的藤條,迎風就長,快如閃電般將他捆了個嚴實。


    那藤條堅韌異常,且長有鋒利倒刺,甫一接觸,就急速收緊,似要把袁玉堂紮成馬蜂窩。


    電光火石間,袁玉堂身上那件精美月白色衣袍突然迸發柔和光芒,看似薄弱,卻生生擋住了倒刺入侵。


    “什麽?你居然有玄級法衣護體?”


    老漢,準確應該是種人叟首攻受挫,驚聲道破天機。


    沒錯,這便是防禦法寶玄級法衣的妙用,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區區邪術長生藤,不足為患。


    袁玉堂鎮定自若地任由長生藤束住,自負笑道,“都說了不用客氣,你看這整得,麻煩加大力度,我還能受得住。”


    種人叟聞言頓時臉黑如鍋底,好懸沒把自己氣炸。


    他見過狂人,但是沒見過像袁玉堂這般狂妄的。


    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裏!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生性謹慎的種人叟本來還留三分力準備時刻逃遁,現在怒氣上頭,哪裏還忍得住,當即全力猛攻。


    “迷魂飛葉陣!”


    “邪鬼魔莖刺!”


    “食人白骨花!”


    一口氣連出三大絕招,怒火中燒的種人叟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斬殺袁玉堂這個不當人的豎子!


    霎時間,風雲變色,沙塵蔽日。


    憑空落下如雨的枯葉,如刀呼嘯飛旋。


    地麵紊裂冒出狀若魔鬼,血口嵌刺的根莖。


    一朵怪異花骨朵兒隱藏其中,驟然盛放,赫然是白骨構成的巨大食人花。


    身處重圍,袁玉堂依舊麵不改色,運勁一震,堅韌如鋼鐵的長生藤應聲而斷。


    下一刻,隻見他搖身一晃,居然鬼魅地消失無蹤。


    再現身時,豁然出現在種人叟身後,手裏多出一團猶自跳動的滴血肉球。


    須彌間,飛旋枯葉衰敗,莖刺凋零,巨花枯萎。


    種人叟不可思議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那裏觸目驚心地出現了一個血淋淋的透明窟窿。


    轉動一下眼珠子,種人叟帶著滿腔的不甘與疑惑轟然倒地,氣絕身亡。


    為禍江南數年,從三茅派三大護法手下死裏逃生的妖人種人叟,居然在鳥不拉屎的荒野裏,被袁玉堂一招秒殺。


    袁玉堂隨手丟掉那團血肉模糊之物,然後彎腰抽起褲腿,摘下兩道狀若奔馬的古怪符籙。


    此乃神行甲馬符,裝之可日行千裏,亦可充當短程超級加速器,算是袁玉堂最新的殺手鐧之一。


    感覺胸膛處發熱,袁玉堂掏出古書《天罡秘術》。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趟沒白跑,上麵赫然多出一頁記載:


    【大夏皇朝太康十七年秋初,誅殺妖人,功德加五……】


    嘻嘻,功德入賬,得來全不費工夫,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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