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過前世文明教育的袁玉堂始終認為,人之所以能稱之為人,與禽獸區分開,最核心的一個根本因素是人知廉恥,有底線。


    如果人沒有了廉恥之心,做事沒有底線,則就比禽獸還不如。


    而同類相食,便是最沒底線的惡行之一。


    當他看到精明勤懇的幹瘦漢子突然被分食,心中的怒意是壓抑不住地翻湧。


    凶狠至極地怒視周圍喪盡天良的村民,可惜完全沒有一點效果。


    村民們依舊隻癡迷於碗中肉羹,那種渴望是發自內心的,並非是受邪祟迷惑而導致。


    這一刻,袁玉堂的殺意再也壓抑不住。


    腳下猛登,袁玉堂飛身上去一腳踹翻那口萬惡的鐵鍋,鍋內沸騰的肉羹頓時沸沸揚揚地撒落一地,村民們驚呼一聲,下一刻居然一擁而上,趴在地上奮力搶奪殘羹。


    袁玉堂沒有理會發瘋的村民,他首先對付的就是方才負責煮羹分羹的白發老者。


    不等他反應過來,一把箍住白發老者的脖子,單手將他舉在半空。


    袁玉堂眼神凜冽如刀,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地喝問道,「為何如此?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許大宗罪大惡極,也不該遭遇此厄!」


    許大宗,正是感受漢子的名字。


    明明自己的生死全在袁玉堂一念之間,明明自己處於絕對的劣勢,但是白發老者神情中卻沒有半分恐懼,反而麵露譏諷,似乎在嘲笑袁玉堂的無能狂怒。


    誠然袁玉堂生性善良且福有同情心,但是他的同情心卻不會浪費在一個凝頑不靈,毫無人性的畜生身上。


    尤其是老而不死是為賊。


    既然他致死都不曾悔過,那便成全他吧!


    就在袁玉堂殺意爆發,準備痛下殺手時,周圍村民的反應讓他不禁出現一絲遲疑。


    隻見如野狗搶食般迷失心智的村民們情不自禁地停下動作,一個個眼巴巴地望著袁玉堂,不加掩飾地流露著一股渴望至極的情緒。


    就像是饞嘴的孩子苦盼著美味上桌一般。


    他們都在等著袁玉堂殺掉白發老者,然後好再行那禽獸不如的分食惡徑。


    難道這些人都瘋了嗎?


    不然為何會喪盡天良到如此地步?


    被吃的可是他們血濃於水的親鄰好友啊,怎麽下得去手,怎麽下得去嘴啊?


    就在袁玉堂感到心灰意冷,絕望地催生出毀滅此間罪惡的極端念頭之際,腦海裏猛地掠過一個念頭,不由得察覺不對勁。


    不對!


    人不可能一夜之間就化為禽獸,若是刨除邪祟魅惑的外力因素影響。


    那麽剩下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


    村民們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是術士最怕遇到的極端情況。


    人人心底裏都住著一頭魔,若是魔暴走,人將非人。


    而那魔,便是心底最純粹的惡念。


    心性遠比常人強大數倍的術士尚且如此,更遑論是七情六欲主宰行為的凡人呢?


    他們都是被魔迷惑了心智了!


    得到這個結論,袁玉堂不喜反憂。


    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本以為需要辛苦尋覓而無果的魔蹤,居然這麽快就被自己發現。


    如此棘手的情形,袁玉堂不禁感到無比發愁。


    被魔迷惑了心智的可憐人,已經不配稱之為人,說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


    若是想幫助他們恢複理智,唯一能做的就是擊殺了罪魁禍首的魔。


    隻有這樣才能讓被剝奪的人性重新回到他們的軀殼之中。


    知道辦法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別看袁玉堂幾人好像很有準備一樣,實則他們也是抱著見步行步的打算行事。


    至於該如何消滅異魔,他們至今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既然暫時沒有除魔良策,那麽這些可憐的村民也不能放任不管。


    否則此間將會變作人間煉獄,幹瘦漢子許大宗的悲劇很可能會無限循環,直到雞犬不留。


    沮喪地歎息一聲,袁玉堂手掌徒然發勁,頓時阻斷了白發老者頸動脈的供血,他立時眼珠一翻,就此昏迷過去了。


    然後放下白發老者,袁玉堂如虎入羊群般衝到村民之中,如法炮製地將其一一弄昏過去。


    直到整個村裏再無一人遺留,袁玉堂才挨家挨戶地搜索繩索,將那些失智村民們全部束縛起手腳。


    而期間蘭溪依舊在屋裏呼呼大睡。


    做丫鬟做到這種程度,蘭溪也算是世上絕無僅有了。


    當袁玉堂剛忙活完時,白雲突然帶著陳長生來訪。


    三人見麵,一看彼此的神色,立即心裏一沉。


    袁玉堂苦笑著問道,「小和尚,你們也有所發現嗎?」


    陳長生眉目含怒,似在極力忍受什麽難以克製的憤怒,一言不發地生悶氣。


    白雲神態悲憫,雙掌合十地說道,「阿彌陀佛,沒想到異魔之禍已經嚴重至此……小僧與陳施主搜查到西南本地有名的禮儀之鄉狀元塢,不料以禮儀傳世的福地居然人倫崩壞,村民們受異魔所惑完全迷失了心智,竟行那禽獸不如的壞倫之舉,哪怕是小僧這般方外之人也不禁不忍睹目,實在是可唉可歎……」


    陳長生忍不住一拳砸斷一棵碗口粗細的樹木,恨聲道,「如果不是白雲大師竭力相助,我恨不得殺光那群不知廉恥之徒!」


    袁玉堂幽幽歎息道,「我這兒也好不到哪去,村民們都瘋了,居然同類相食,可憐那個善良勤懇的漢子,淪為異魔之禍下的無辜犧牲品。」


    白雲聞言赧然,不盡唏噓地唱了句阿彌陀佛。


    再相互交流,袁玉堂得知白雲的處理方法也與他類似,隻是將失智的村民們控製住就再無辦法,不由得同病相憐地苦笑以對。


    再議過後,袁玉堂決定讓陳長生趕回縣城請官府介入,哪怕暫時將兩地的失智村民收監,也總比這樣幹耗著好。


    陳長生並無二議,立即動身回城。


    等陳長生走後,袁玉堂疲憊地靠在土牆下抽悶煙,鬱悶地說道,「小和尚,你覺得我們真的有能力化解異魔之禍嗎?」


    白雲一本正經地答道,「隻要有恒心,世上無難事,如果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如何能行逆天之舉,力挽狂瀾呢?」


    袁玉堂對激勵雞湯免疫,悶聲再抽兩口煙,底氣不足地歎聲道,「但願吧……」


    ……


    日斜西山,夜幕來臨。


    遠在郭北縣百裏外的躍馬平原上,此時卻詭異地出現兩道人影。


    「就是這裏嗎?」


    夜風吹動天上烏雲,被遮蔽的殘月得以重現人間。


    皎潔月光下,可以看出說話的那道高大身影赫然是久違的燕赤霞。


    隻見往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鐵打漢子燕赤霞罕見地哀傷畢露,茫然地望著一馬平川的平原。


    「嗯。」


    一聲清越的悅耳女聲回蕩曠野中,王聶氏豔絕當世的美妙身姿在燕赤霞背後出現。


    她同樣哀傷欲絕。


    因為這裏,便是她愛郎王赤心的隕落之地。


    燕赤霞之所以會在異魔降世的關鍵時刻離隊,隻是想前來祭


    拜枉死的師弟王赤心。


    落葉歸根這一執念深入每個大夏人的心中,即使燕赤霞也不能例外。


    距離王赤心隕命已經過去很久,雖然明知不可能,但他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期望在此收斂到王赤心一星半點的屍骨,好送回昆侖派落入土為安。


    總不能讓情同手足的師弟淪為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事關至親,所以素來大公無私的燕赤霞也難得自私一回。


    可惜事與願違,耗費了三天,他們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隻能在今夜來到王赤心的死亡現場緬懷一番。


    明日他們就要回歸,去處理那棘手無比的異魔降世難關。


    觸景生情,兩人心中的哀傷幾乎濃鬱至化不開。


    燕赤霞輕輕一歎,正欲打道回府。


    突兀間。


    他猛地感到渾身寒毛倒豎,前方的黑暗中有一股森寒至極的氣息將他牢牢鎖住,頓時如臨大敵。


    「何方妖孽,敢冒犯你家燕爺爺!」


    燕赤霞凜然冷喝,本能地護在花容失色的王聶氏身前。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說世間煩惱皆來自於請欲,而情侶相戀就當有違天和……殺殺殺,殺盡天下有情人,還世人一個朗朗乾坤……」


    一陣瘋瘋癲癲的話語隨風而來。


    緊接著便看到一道扭曲的人影從黑暗中漫步而出。


    燕赤霞先是一驚,旋即狂怒。


    因為來者赫然是一個麵目猙獰,渾身上下沒有半點血色的詭異和尚。


    最恐怖的是那和尚背後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手臂,仿佛一人背負了萬千亡魂。


    如此獨一無二的恐怖形象,非佛妖所莫有!


    王赤心正是慘死在佛妖手下,沒想到此撩居然還流連此間尚未遁走。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燕赤霞再也忍耐不住殺意,怒嘯一色淩空飛渡而去。


    王聶氏目視燕赤霞遠去的背心,平靜的外表下心思潮湧。


    她早就知道佛妖還流連此地,換而言之,她是故意把燕赤霞引到這裏來的。


    想起這段時間與燕赤霞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禁心生不忍,即愧疚又掙紮。


    櫻唇微張,似欲開口挽留,最後卻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自從王赤心死去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活人。


    之所以苟延殘喘,目的就是為了報仇雪恨。


    隻要能幫愛郎複仇,她不惜出賣世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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