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阿笙,別再多想了。”顧景深搬著小馬紮挪到她身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我們還活著,不是麽?”


    醫館裏的燭火微微跳動,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


    我們還活著。


    這句話瞬間就觸動了她,林洛笙鼻子微酸,眼角泛紅,忙別開臉輕輕笑出聲:“是啊,我們還活著。”


    既然還活著,又有為何要去計較為什麽會活著呢?


    她輕輕撫拭著妹妹溫熱的臉頰,不再去想這件事。反正現在也想也想不出什麽來,徒增煩惱。


    “不過我也好奇我是怎麽逃出來的,阿笙你說是不是因為那些妖怪嫌我不好吃所以才把我放了?”顧景深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聲音漸小,“阿笙,我好高興………”


    他困得不可收拾,眼皮沉重。


    “高興什麽?”林洛笙輕聲詢問,還沒聽到回答,就見某太子頭一點一點的點到了她腿上,竟是睡著了。


    燈火如豆,滿室昏黃,少年少女的影子映照在斑駁的牆上,勾勒出一幅溫馨的畫麵。


    她低低瞧了他許久,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沒一會兒,便響起了顧景深輕微的鼾聲。林洛笙心生惡趣味,蔥白的手指慢慢湊近某太子的臉,捏住了他的鼻子。


    沒成想某太子迷蒙的雙眼竟微微開了狹縫,然後努了努嘴,甩了甩頭,又睡了過去。


    林洛笙失笑,遂不再作弄他。


    她手撐著床沿小心的再挪上床去一點,又看了看顧景深,確保他沒醒過來,這才又向床上挪了一點。


    她整理衣襟坐正,又看了看妹妹,伸出手輕輕描畫著她的眉眼,心裏五味雜陳。


    其實以前她們兩人的關係並不是怎麽好,小的時候經常都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的,直鬧得相府雞飛狗跳。


    林洛笙明白,她與妹妹吵鬧究其因果其實不過是嫉妒心在作祟罷了。


    她嫉妒妹妹年歲比她小更受家裏人的寵愛,她嫉妒妹妹無論做什麽事都有人給他兜著,可以肆無忌憚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她嫉妒妹妹有母親而自己沒有。


    她雖然是嫡女卻什麽都沒有。


    林洛笙的母親是林相嫡妻,定國公府的嫡長女,在她出生的時候難產死了。因這不少人都明裏暗裏地說她是喪門星,剛出生就克死了娘,以後指不定還要克父克夫克子。


    即使相府與定國公府已經在盡力護她了,可還是免不了讓她從小在流言蜚語中長大。


    人言可畏,尤其是對一個少不經事的孩童,可想而知她收到了多大的傷害。


    林洛笙那時也經常在想,自己會不會真的是個掃把星?所以母親在生她的時候才會難產而死。


    每每這麽想她就忍不住地嫉妒起林洛瀟來,後來有一天更是聽周圍的人說,是現在的林夫人使手段才害死了她母親。


    因為林洛笙的母親前腳剛死,後腳她的父親就將現在的林夫人抬進了門,林洛瀟又僅僅比她小一歲零兩個月。


    亡妻屍骨未寒,林相就做出了這等傷風敗俗的醜事,這在當時還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轟動,為許多人在茶餘飯後提供了談資。


    對這件事,有人冷笑,有人不屑,有人嘲諷,有人一笑置之當成個笑話來聽。也有人會忍不住想,林相這樣做,是要置他那亡妻於何地?置繈褓之中的相府嫡大小姐於何地?置定國公府於何地?


    更可笑的是,他後腳抬進門的林夫人還是他那亡妻的嫡親妹妹。


    但奇怪的是,定國公府卻一致對這件事不管不問,後來更是緘口不提,諱莫如深,誰要敢在他們麵前嚼舌根子,絕對是活膩了。


    可他們越是諱莫如深,就越是有人好奇想要揭起這件事的真相。


    聽說尚書府那好管閑事風流成性的紈絝三公子就曾為此事真相做過努力,甚至還造了許多子虛烏有的謠言想要逼定國公府乖乖就範,主動交代所謂的真相。當然這些謠言大都是些風流的香豔綺事與家宅爭鬥,也就是登不上台麵的東西,當然也就沒多少人關注。


    定國公府更是不為所動,始終沒當一回事,當然更深層的意思是沒把他當一回事。


    後來聽說這閑得蛋疼的紈絝三公子在一個月色明亮的夜晚提了壺花酒敲開了定國公府的大門,然後還沒等看到主事的就被剽悍的家丁幾棒子打成重傷丟出去了。


    三公子倒是自強不息,咕咚咚喝完了那壺死死護在懷裏的花酒,喟歎一聲,醉醺醺地爬回了尚書府。


    當然後來這三公子也成了笑料,不過他也不在意,反正他的笑料還少嗎?


    再後來也就過了一兩年的時間,基本已經沒有誰再提起林相的風流韻事……哦不,是醜聞了。


    可這件事雖然過去了很久,也鮮少會有人提起來,但終究不是件光彩的事。


    為這件不光彩的事受罪的人自然有林洛笙與林洛瀟兩姐妹。


    一個被說親母不仁,林相才會這麽迫不及待地另娶繼室;另一個則被說成其母風流成性,勾搭了自己嫡親姐姐的相公。


    即使這事兒與她們二人本身並無幹係,但也累了名聲,偶爾還會有人對她們指指點點。當然若是遇上了這樣的人,林洛瀟都是毫不客氣地揮出了拳頭,打不過的話當天就會帶著一大群定國公府的家丁去找回場子。


    那林洛笙呢?


    林洛笙隻會“講道理”,不講到那人懷疑人生誓不罷休。


    自從聽說了當年一事的一些風言風語,林洛笙更加地厭惡了林洛瀟,當然林夫人肯定也不例外。


    雖說林夫人一直都待她很好。


    她與林洛瀟關係變好是十歲那年。


    林洛笙看似溫婉可親,實則脾氣古怪,還是個悶油瓶。


    喜歡什麽,她從來不說,總是等著別人去發現。


    十二歲那年,相府養了一窩兔子,毛茸茸的十分乖巧可愛,她見了滿心歡喜。


    每天一有時間就跑去蹲在兔籠前看,一看就看個把時辰,直蹲得腳麻站不起來。


    她喜歡它們擠在一起抱團取暖的樣子,喜歡它們嚼著嫩草三瓣唇一動一動的樣子,喜歡它們突然警覺得豎起耳朵的樣子……她喜歡它們,真的很喜歡。


    可那時大人們都很忙,她又不說,也就沒人注意到她喜歡那窩兔子。


    於是三個月後,為了給林相過生,府中宴請賓客,那窩兔子被做成紅燒兔肉出現在了流水席上,好巧不巧她那天又早早地被顧景深約出去了。


    而顧景深則秉承著他一貫良好的作風,直到日上中天才滿頭大汗地姍姍來遲。


    她沒能救下她的兔子們。


    回到府中她興高采烈馬不停蹄地去看兔子,但兔籠裏空空如也,早上她放進去的嫩草蔫答答的,無精打采地癱在籠底。


    她一下子慌亂了起來,四處奔找,逮著人就問他們有沒有看見自己的兔子。


    林相過生,人人都很忙,即使她是相府嫡長女,也沒人仔細聽她說話,大多都是敷衍地打發了她。


    她失魂落魄地四處找了大半天,直到天色入暮,華燈初上,才有人急急忙忙地將她帶到了宴席上。


    紅燒兔肉被端上桌的時候她其實並沒有認出來那是自己照看了三個月的兔子。她以前沒吃過兔肉,也分辨不出來,於是當林夫人為她夾了塊兔肉的時候她也就默不作聲地吃了。


    但後麵林夫人說的話直接讓她吐了出來。


    林夫人並不了解林洛笙,她隻是見一向不怎麽理自己的“女兒”頭一次乖乖地吃了她夾給她的菜,而不是像以前一樣飯都吃完了她給她夾的菜都還留在碗底沒吃,所以就受寵若驚了。


    其實她不知道的事,林洛笙早在九歲的時候就開始懂事了,當著外人的麵她自然要給她留麵子。


    可惜的是,林夫人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她給她夾的菜擱在碗底後就沒給她夾過菜了。


    見她吃了她夾的菜,林夫人欣喜若狂,以為林洛笙終於接受了她。她想了想,又覺得可能隻是林洛笙喜歡吃紅燒兔肉,於是立刻打定主意,在這方麵討好她。然後又給她夾了一筷子兔肉,看她的眼神殷勤又熱切。


    被人這樣看著,誰吃得下去?


    林洛笙也看著她,眼神疏離。


    林夫人立即反應過來,挪開了目光,過沒一會兒,又偷偷的瞟了她一眼,見她斯斯文文小口小口地吃著兔肉,雙眼眯成了一條縫,開心道:“笙兒要是喜歡吃,那娘每天都給你做好不好啊?”


    林洛笙麵無表情地點頭嗯了一聲。


    坐在她身邊的林洛瀟則氣呼呼地鼓著臉瞪著林夫人。


    “好好好,那娘明天一定親自下廚。”林夫人立刻像個小孩子一樣高興了起來,高興得給人竟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她又殷勤地給她夾了塊肉:“今晚上娘親自去挑兔子給你做。”


    林洛笙嘴裏還咬著的兔肉掉到了碗裏。


    林夫人不明所以,忙問她怎麽了。


    一股濃濃的負罪感瞬間侵襲到了林洛笙的骨子裏,原來她吃得就是自己辛辛苦苦找了大半天的兔子!她親自照看了三個月的兔子!


    她喉嚨裏哽的厲害,她想推開一直在她身邊喋喋不休的林夫人,然後將整張桌子砸了。


    可是她最後隻是對林夫人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然後起身離開了。


    直到走遠了她才彎腰吐了起來,直吐得口泛酸水,臉色發白。吐完了後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然後越哭越大聲,直至號啕大哭。


    但哪會有人管她,所有人都很忙,沒空管她。


    她哭的不能自已,也沒發現林洛瀟一直跟在她後麵。


    林洛瀟怕是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喜歡兔子的,但她一向與她不對付,又怎會幫她?


    可她從來沒見過她哭得這麽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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