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領隊者再怎麽說都隻可能是公子。”


    鬼士如此一提醒,易塵追倒是想起來了——最早司徒誠也是這麽同他說的,主要是他的身份也最適合這份差事。


    易塵追又深深思忖了許久,還是覺得詭異。


    他在京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子過得比閨秀還閨秀,身邊說得上話的朋友也就一個司徒誠,怎麽就能得罪了遠在西境的逐月呢?


    而且逐月早在先帝之時便向大黎求過援,那時易塵追還沒出生呢……


    難道僅因為他是元帥的兒子?


    如果他們是想將易塵追作為對付元帥的棒槌的話,也說不通,畢竟元帥在他們出發之前便已重傷不醒。


    如此思來想去,歸根結底,此事的關鍵應該還是在於易塵追。


    可他除了身份以外到底還有值得讓人特別算計的?


    紫魅猶如一隻沉默的幽靈,偶然一動卻能引得旁人的神遷眼移。


    她突然莫名其妙的站起身來,定眼在不遠處的草叢裏。


    “師父?”璃月輕輕疑了一聲,紫魅隻目不斜視的抬了手,示意這幾人噤聲。


    殺手的感覺比鬼士來得更敏銳。


    此間默然無聲,柳條無聲曳起,風過無痕,明澈月光蒙蒙微落,抬眼,卻是一幕薄雲悠悠掩了明月,一雲挪去,殘月漸滿,若非周遭事物均無變動的話,真要讓人以為是時光飛逝的顯眼了。


    紫魅一手持住纏斂腰間的長鞭,勢如張弦滿弓,候音而發。


    而其他人至此仍沒察覺這附近有什麽東西,即使是那鬼士似乎也不明所以。


    薄雲又回,似如時光倒流,滿月又殘,月光傾池瑩澈,周遭事物皆若鍍了琉璃一般幻然似靈,光彩流至妙絕一瞬,暗中草裏驀嚐淺殺騰躍,飛銀流刃裂風破音,紫魅握鞭的手一撤,即抬便橫空截住了那枚企圖出其不意的暗器飛刃。


    卻是一片斷刀殘刃,刃上掛著一片墨色殘布,細嗅還有新鮮的血腥味。


    紫魅撚著殘刀碎片,又打量了那邊片刻,確認無虞後方才轉身回到眾人身邊,將刀與布一並遞給鬼士。


    無需過細打量,隻須一眼,鬼士便看出這刀是鬼字營的刀,布也是鬼字營襯甲輕袍的殘料。


    “是鬼字營的。”


    而那黑布上除了新鮮似尚有餘溫的血腥味以外,什麽都沒有。


    “這是什麽意思?”


    鬼士蹙眉思忖了片刻,道:“此刀和衣料的主人大概已經死了,將這兩者擲來大概是挑釁之意。”


    “挑釁?”易塵追將這兩字細細琢磨了一番。


    如果隻是單純想打架的話追過來亮相便是,既是挑釁,那必然是想引他們去某個地方,而且就常理推之的話,那地方十之八九挖了個大坑。


    細細回想這一路過來的種種疑端,雖然看似毫無頭緒,但深窺其實,仿佛一直都有一個“人”在給他們“引路”,如果這個人的確足夠老謀深算,確實有本事給他們鋪好從黎州中原到西境這個詭異的地下城的本事的話,那前麵那個“陷阱”或許就是一切的關鍵。


    “公子有決定了?”鬼士察顏觀色的能力堪稱一絕。


    易塵追點了點頭,“雖然很冒險,但是,我覺得答案十之八九就在那個‘人’想引我們去的地方。”


    不論此行的真正“目的”,還是打破這鬼地方僵局的突破口,如果光憑他們自己在這空想的話恐怕就是冥思幾百年也未必的能摸到真相。


    雖然自覺上鉤乖乖跳坑非常冒險,但這個決定大概是眼下不得不做的。


    前途未卜、九死一生的決定真是愁死人了……


    易塵追望月一歎,深深沉了口氣,站起身,道:“如果這西域之行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的話,我們早就已經失了先機。既然已身陷死局之中,不如就放手一搏。”


    他說此話時,篤定而堅毅,眉間的稚氣尚未完全褪盡,蘊星的眼裏卻已澱足了沉穩。


    這個綿羊似的少年仿佛一朝之間便長成了一匹足可引眾的頭狼,變化的太快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端倪。


    也許易塵追在旁人眼裏瞧來確是長成了,可就他自己而言,內裏揣的仍是一顆飄搖欲墜的少年心。


    君寒倒下的太突然,易塵追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必須得接住他義父身上那一堆擔子,上及朝廷社稷,下牽黎民萬眾,作為萬人倚仗的天下兵馬大元帥,他身上的擔子不可謂不重。


    可就在君寒倒下的前一天,易塵追對這些事基本都還處於懵懂無知的狀態,他義父從不與他談這些朝廷正事,就算偶爾能聽司徒誠跟他牢騷,他那一堆從張先生那學來的理論知識似乎也沒多大用武之地。


    直到此刻,他突然明白他義父並非是想象中那樣無懈可擊風雨無摧的頂梁柱,即使是眾人眼中幾近天神的元帥大人也是會疲憊會倒下的凡靈;而那些曾經看似遙不可及的天下大事突有一瞬仿佛也不那麽遙如星距了。


    這豁然開朗來得太突然也太不揀時候,突然的能把一個少年逼出擔事的硬起,卻正好又落在一個絕死的僵局之中。


    上天好像真有那麽點戲弄人的壞心眼。


    ——


    第五天,君寒終於從望幽淵裏出來了。


    寒山寂遙在雪中等候,遠遠瞧見那傲雪的身影,卻從黑袍白發間品出了些許疲倦之意。


    在那至險之地中,君寒接連五天不眠不休,隻一味的往深裏走,執著的逼近鬼門關。


    即使出來了,他也沒歇氣,老遠見了寒山寂,不動聲色的吹著白毛風藏起了稍在眉間微顯端倪的疲色,臨至近前,他終於完美的恢複了高貴冷豔風雨無摧且巋然不動的傲然之相。


    即使寒山寂曾對這個澱入了塵埃的小狼崽子嗤之以鼻,如今也真是不得不由衷的佩服他。


    似乎也稍稍能夠客觀的承認,這小狼崽子沒長殘,可能現在還比他爹那頭老狼更彪悍。


    寒山寂手裏本來是拎著條披風的,君寒淡淡掃見,便在將要靠近他的時候不動聲色的轉了點距離,拿巧的從他邊上錯開三步,涵養無敵的默拒了他“不安好心”的關切。


    寒山寂莫名其妙的特別習慣君寒這堪勝冰淵寒雪的冷水,便默默地跟了過去。


    “在望幽淵勞累許久,出來多歇幾天再走吧。”


    “不用。”君寒還是很冷漠。


    “你狀態不大好。”


    “與你無關。”冷應罷,君寒終於稍稍頓了一步,“東西你準備好了嗎?”


    “備好了。”寒山寂老胳膊老腿的,追趕君寒稍有吃力,連說話都不大上勁兒。


    君寒詭異的打量了他一眼,冷颼颼道:“守淵人的大限應該不止兩百來年吧?”他冷冰冰的轉眼瞧著寒山寂青年其表朽骨其內模樣,嘴上問得尚且積德,眉眼卻毫不斂藏、明晃晃的掛著“你怎麽一副快死的模樣”的意思。


    “昔年之因方造今時之果。”


    君寒淡淡收回眼去,“說人話。”


    “若要詳談,不妨先去我那裏歇下腳吧。”


    變著法也要把君寒往他屋裏拐。


    君寒不動聲色的,跟著他去了那間孤落落的冰屋子。


    “說吧。”


    寒山寂的身體幾乎是一天頹一個樣,餘下數字怕是果然捉襟見肘了。


    “你父親離世後我在人間遊走了許久,即使察覺了鳳火侵體之兆也沒有立刻返回北境。”


    君寒淡淡瞟了他一眼,冷笑,“你還真是執著。”


    執著到第一次見了君寒就跟見了拖著掃把尾的救星似的,真當是上天垂憐給他送了個優良的載魂罐子,二話不說就把北山君那堆殘破不堪的魂塞進君寒體內,再把人往望幽淵裏一丟,異想天開的想借淵裏的玄冥餘力再還世間一個起死回生的“北山君”。


    結果沒想到這小狼崽子生命太頑強,居然倒把他爹的靈力給吞了,事後還活蹦亂跳的出來了。


    君寒至今琢磨這意味都不禁發笑。


    但為什麽這麽執著,寒山寂自己想來也是唏噓——如果將其歸結於神徒對“神明”的忠誠的話,大概還比較貼切。


    “鬼星有異動吧?”君寒不鹹不淡的掃了他一眼,了然的窺見了端倪,“你體內的鳳火似乎不太老實。”


    “你在淵裏也察覺了吧?”


    君寒在淵裏倒是沒品到鬼星的意味,隻是那冰藏的絕寒之力的確躁動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麽牽引。


    “你繼承了你父親的靈力,我相信如今的你絕對是最有能力對抗鬼星的人。”


    這靈力繼承的方式也真是有夠喪心病狂的。


    “我手上也有一縷鬼星殘魂,為了以防萬一,我的確留了點克製其火的小玩意兒。”


    “是那個叫易塵追的少年吧?”


    君寒聞言一怔,轉瞬,眼底便拂上了一層淩厲之色,“你怎麽知道。”


    寒山寂泊然一笑,給他斟了杯茶,“作為神徒,自然也有點偷窺天意的特權。”他擱下茶盞,正色道:“前些天那位先生寄了書信回來,信上有提到朝廷派了令公子前往西域,當時正好有感鬼星之火騷動,雖然也沒什麽明確的線索相連,但還是有點懷疑,就啟了神鏡一望,蘇醒的鬼星之魂果然在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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