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還啟了個神鏡,難怪今天看起來更像是要死的樣子。


    “一魂既醒,剩下的必有共鳴,你回去務必留心此事。”


    “嗯。”


    “另外,西域是否有個名為‘逐月’的國?”


    “我兒子這次去的正好就是逐月國裏那個名為‘明月之地’的聖地。”


    寒山寂沉吟片刻,“該怎麽說呢,這個國名很奇怪,且還與‘魃魅’相關——你的確去過此國?”


    “我不曾去過,但先帝曾訪。”


    “早在誅神之戰前,西境的確有一個專奉金神蓐收的國,名曰‘誅月’,誅月之都便在一片綠洲之中,那片綠洲便有‘魃魅’,是為西境聯係四神穩固後土的衡靈之物,是神器,而非邪物。”


    “哦?”


    “神明既亡,神器自然也散了靈力,但其殘餘之念仍不可小覷,你若沒有把握控製它,就最好把它銷毀。”


    難怪,那魃魅之像竟能冒充厲鬼——原來真的是件陰魂不散的怨物。


    “而且鬼星在西境蘇醒,這一點很不妙。”


    君寒淡淡聽罷,便道:“反正西境那東西我遲早也要把它揪出來——現在它自己冒頭也正好,倒省了我親自動手。”他這話說得狠辣又老道,頗有天下之事盡在股掌中的胸有成竹之意。


    “你就不擔心那個少年?”


    君寒聞問,麵不改色,輕淺的掃了窗外的飛雪一眼,“天各一邊,我就算擔心也沒法趕去撈他,這件事隻能讓他自求多福了。”


    寒山寂從君寒這話裏品出了更勝於千年寒冰的涼薄,冷漠的有些超乎尋常,甚有幾分故作刻薄的意味。


    “你其實並不像是為人慈父的模樣。”寒山寂悠悠探了一句,便欲蓋彌彰似的抬杯飲茶。


    君寒聞言一嗤,琥珀狼眸映了明亮雪色,卻平添了一份寒利,“你直接說我動機不純便是。”


    的確動機不純。


    寒山寂輕輕嗅著茶香,半掀眼皮略略掃了一眼他的神色,到底沒把茶抿進去便擱了盞,“何必以惡意揣度自己——我隻是想說你還年輕罷了。”


    “……”君寒甚不自然的扯了一下嘴角。


    “那個少年心性是十分溫和吧?”


    君寒詭異的單挑起一側眉尾,“你該不會連這種事都要啟神鏡看吧?”


    寒山寂意味綿遠的搖了搖頭,順著便一眼挑出窗外,和然笑道:“你說的是‘自求多福’。”


    君寒莫名其妙,“有什麽問題嗎?”


    “如果是你陷入險境,你會是‘自求多福’?”


    君寒還是沒亂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麽。


    “如果是你在險境之中,你一定不會‘求’,更不會相信能‘求’來‘多福’,所以你如果是描述一個心性仿若你的少年人的話,一定不會用這麽隨緣的詞。”


    這是在咬文嚼字?


    “而且你說起他的時候在刻意壓製自己的情緒,因為你沒法以完全冰冷的態度來對待他。”


    君寒握盞的手驀然一緊,神色無變,卻是茶盞“滋滋”撕了條纖如毛絲的細縫。


    “凡心都是肉長的,沒有誰生來就是冷漠的。”


    君寒似若無聞的瞧著窗外,不應也不理。


    “你在紅塵裏吃的苦足夠你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可如今你又為何為凡塵之事而奔波?”


    這回君寒卻是不得不回頭來了,他這張應著冰雪冷漠了良久的臉上終於動起了一分刺諷而莫名鬼火的笑色,“怎麽?你想說我心存救世之念?”


    寒山寂明知挑起了他的火,卻還不慌不忙的,悠悠飲了剛才那口沒能入喉的茶。


    “嗬,”君寒漠然冷笑,“你想多了,這天下如何我從來不關心,就算哪天它炸成了灰我也不在乎。”


    “你隻是想活下去而已,我知道。”


    君寒鬆弛了幾分。


    “但這世間待你著實不公,你憎恨仙門也隻是因為他們僅憑一紙寒規就否了你的生存權。”寒山寂擱下茶盞,“所以你才想一反這樣不公的‘天命’——這就是你的侵略性,但這樣的侵略性卻反倒讓你擔下了如今的責。”


    君寒喉裏堵著一腔悶氣,對此論十分不服,卻也懶得反駁,便憤憤的,橫眉瞧著窗外,打定主意不再搭理這個話多的老頭。


    “可那個少年卻並沒有這樣的侵略性。”


    又扯回來了……


    君寒擱在膝頭的左手幽幽攥拳,終於還是忍無可忍的挪回目光,冷冷瞪著寒山寂,森然道:“如果不是他體內宿著鬼星,我根本不會收養他。”


    寒山寂仍然勾著他那“麵目可憎”的慈祥笑貌,不急不緩道:“有因才有果——因為你們的緣分因鬼星而締結。”


    君寒頓覺五髒六腑一陣亂翻,翻得他腦殼抽痛,他撂了個白眼,瞧著窗外,真的不想再說話了。


    寒山寂笑色稍淡,歎然道:“但這緣分終究會是個悲劇。”


    這句話好像很符合君寒對易塵追冷漠且滿不在乎的態度,但不知為何,寒山寂的這個聲音卻如毒刺一般橫亙在他心口,悠然婉轉連泛幾遭,竟生生泛出了幾分哀慟來。


    君寒死也不會心軟,終於如願掙紮出了個合適的解釋——他隻是不喜歡“悲劇”這個詞而已。


    “鬼星原本就是個悲劇——心懷救世之念的鬼星,最終卻淪為了滅世災星,可說到底,原本的鬼星也不可不謂之溫柔的靈魂。”


    君寒:“……”


    “而那個宿著鬼星之魂的少年亦是毫無侵略性,你覺得,這是因為什麽?”


    那娃娃本來就這綿羊的樣!


    君寒本想這麽給他撅回去,結果關鍵時刻腦子不爭氣,卡著關鍵點竟回憶起了那頭小綿羊為他橫身擋招的一瞬。


    他清楚的記得,當時的易塵追與“綿羊”二字毫不沾邊。


    君寒詭異的沉默了,正好又陷入了回憶,瞧來便真像是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模樣。


    “那孩子自從被你收養以後就一直成長在你的羽翼之下,自然溫厚,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合心意的話也不必擔心,因為鬼星之魂已經蘇醒了,他總有一天會在鳳火的灼燃之下化為灰燼,你隻要掂量,怎樣才不會留下遺憾便足矣。”


    化為灰燼……


    君寒真的沉默了,連心裏怒濤滾翻的駭浪也平息了,居然真的被寒山寂這一串說教給逆平了心裏的鬼火。


    這個結果向來都在君寒的預測之中,可真的被人點明時,他竟莫名有種悵然若失的低落。


    也許,真的要進入舍棄這個孩子的倒計時了……


    ——


    這世上從來沒有哪種火能像鬼星的鳳火一樣紅的那麽純粹。


    此焰空看已是豔絕,襯在霜石燈裏,更可勝稱尤物。


    百裏雲這頗有情義良心的一撈真可算是把金師院從水深火熱裏給撈了出來,實是賞了金師院難以言謝的大恩。


    這回不光是那鐵頭狼了,連高大人都快泣涕漣如雨了,看著這完璧不破的淨壇,驚慌與感恩淨揉成了一把不可輕彈的鐵漢淚。


    百裏雲卻不是什麽能吐象牙安慰人順便提升自己品格的人,就憑他那縱可上天橫可貫地目空一切睥睨天下的狂勁兒,就是西施並者天仙在他邊上掉珠子也未必能讓這位總頭大人開樹鐵花,更別提這會兒他邊上湊的還淨是一窩長得連湊合都湊合不起來的大塊頭。


    任著邊上的大漢們感恩戴德,百裏雲隻目不斜視的琢磨這他手裏這盞點著鳳火的靈燈。


    “用這盞燈關著鳳火可不是什麽長久之計,最好盡快想辦法把它處理掉。”


    這說的跟拔毛似的——金師院要有這本事處理鬼星,還勞得著元帥大人奔波?


    百裏雲這一句話就把一群大漢給說傻眼了,一個個全愣成了掛珠的石像。


    總頭大人把關鳳火的霜石燈順手遞給高仕傑,平穩如常道:“反正就是鑄造一般的靈器也得尋靈注之——等閑凡靈的質地豈有這鬼星優良。”


    這個想法實在太過驚世駭俗,轟得一群剛剛還被鳳火炸得不眉不眼的大漢們清一色的呆成了木雞。


    沉寂了好一會兒,高統首才扒拉著好不容易回了些神,道:“鬼星之火比這院裏最強勁的鑄火都灼熱……”


    這件事著實很艱難,畢竟金師院的凡鍋太小,實在烹不下這隻驚世駭俗的大鳥。


    “想來元帥曾同諸位提過‘借引’之法吧?”


    “確有此事。”


    “一般的凡靈沒有那麽強的靈力供器物借用,但現在諸位手裏的可是不死不滅、無窮無盡的鬼星鳳火。”


    統首大人與鐵副統首愕然一眼相視,恍然如悟。


    “而且這東西的確很危險,我不是元帥,也的確沒法把它徹底收拾服帖,如果讓它一直積蓄實力的話,下一次恐怕就不是炸個盒子這麽簡單了。”


    高大人眉頭一沉,稍陷了幾分思忖。


    百裏雲落眼瞧著好不容易幸免於難的淨壇,道:“這次鬼星之魂突然蘇醒絕非偶然,此處也隻是它的一縷殘魂……”前言是提醒金師院的諸位,後語卻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就此一刻,百裏雲那缺透了的心眼裏突然也破天荒似的扒拉出了一點憂慮。


    他居然有點擔心那個失蹤許久杳無音信的易塵追。


    那個孩子體內宿的可是鬼星的魂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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