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仿佛突然扯住了君寒心裏的一根逆弦,居然叫這位素來冷酷的元帥大人眼瀾一沉,莫名其妙的透出了些許像是深沉的殺意。


    但那詭異的狀態也隻一閃而過,轉眼,元帥還是那個元帥“你的意思是……”


    百裏雲卻是不敢忽視他剛剛那一閃即過的異色,於是小心翼翼的轉起了腦子揣測了一下,結果還是開口棒槌道:“我覺得這孩子眉眼還真有點像易遠光。”


    君寒橫了他一眼,暫未發表意見。


    “小崽子是你養大的,但這親爹也不是你啊……”


    君寒像是氣不過的又吞了口火,收回眼去,冷聲道:“說正事。”


    百裏雲呼了口氣,“鬼星的魂元會選擇他絕對不是簡單的巧合——一個正好出現在東瑜附近的孩子,正好是外地流逃來的孤兒,正好被鬼星相中,而且還破天荒的靈魂和鬼星融為了一體。”他一口氣把一串“巧合”給君寒數落了出來,最後總結道:“要是這種天賜巧合都能被你給撿到的話,你後生該是喝涼水都塞牙縫了吧?”


    “……”元帥居然還真是無力反駁,隻能似捺懊惱的拿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麵。


    “而且,李寒笙生孩子那年我好像還沒栽進陰溝……”百裏雲拿他的木爪子敲了敲盛著一瓢壞水的腦袋瓜子,回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記得那小崽子剛出生的時候我跟李天笑還去看過,他背上有顆紅痣——你回頭可以看看你兒子背上有沒有——名字還是李天笑取的,大名叫易淵回,乳名就叫小追。”


    君寒敲桌的動作陡然一滯,手指懸在半空僵了一下,片刻,又恢複了小動作,“繼續。”


    “後麵的我就不清楚了,回頭碰著熟人再幫你問問。”


    百裏雲的記性向來很好,且“栽陰溝”這件事對他來說簡直銘心刻骨,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記得這兩件事的時間關係——他便是在易淵回出生的第二年被派去了昆侖雪境,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君寒突然如此正經道,卻莫名其妙的塞了百裏雲一把很不妙的感覺。


    元帥手上動作一收,便挪眼瞧來,狼眸深處淡淡斂著一抹狡黠之色,看得百裏雲心底毛毛的,總覺著要出事。


    “你之前是拆了座樓吧?”


    “……”


    這麽久遠的事他是怎麽知道的!


    百裏雲一臉呆滯,君寒似乎也從他的呆滯裏品出了些“賴帳”的意思,於是從桌角的書壘下抽出了一絹描著端秀字跡的素帛,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個殺千刀的舒淩!


    舒淩大概就是有意坑百裏雲的,這封久遠的賬單被好好的壓在書堆下頭,百裏雲裏裏外外晃了這麽幾個月沒發現,卻讓這頭老白狼一眼就察覺的端倪。


    百裏雲不禁在心裏惡損這主仆倆喪心病狂的默契。


    “……公事……”良久,伶牙俐齒百裏雲也才憋出這麽倆字辯解。


    “拆了座賭樓勾搭上你師兄,然後炸了金師院又把刑部大牢砸了個窟窿——好一個公事。”


    “……”


    居然這事也知道……


    百裏雲眼見辯解無望,索性破罐子破摔,擺出了一副無賴的架勢,道:“要殺要剮隨意唄,反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您老人家看著辦。”


    君寒沉沉瞧了他一會兒,是真沒想到這貨怎麽就能變的這麽厚顏無恥。


    “你能讓你師兄歸順的話,我就不跟你計較。”


    “那你還是剮了我吧……”


    君寒終於轉過正眼來瞧這“一心求死”的百裏雲,悠悠道:“終於活膩了?”


    “膩是沒膩,可這要求太苛刻,差不多絕路一條。”他尋思了尋思,又一臉真誠的對君寒道:“我可以把他拆了給你送來,但要想他活著自己歸順,元帥大人還是自己去感化吧,他不追殺我就不錯了,還指望我給你把人拉來,太離譜了。”


    君寒聽了也似有理,便點了點頭,“也是,那我不為難你去空手套白狼——找到李寒笙,用這份‘大禮’把他撈過來。”


    “……”百裏雲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李寒笙都失蹤多少年了,早不找,現在我上哪給你刨墳去?”


    君寒平靜的抿了口茶,道:“易遠光都能‘複活’,怎麽就找不到李寒笙呢?況且你跟她再怎麽說也算是青梅竹馬,素不相識之人你都能刨到人家祖墳,這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妹,還不夠熟悉嗎?”


    “元帥大人您能把除憐音以外的其他師妹找出來嗎?”


    “我跟你情況不一樣,”他淡淡的反了這麽一句,又突然掐斷了言語,轉了另一個話題,“順便去把一個號‘棲山道人’的隱士查清楚。”


    “棲山道人?”


    “一個名不見經傳,但是卻能收丞相大人的千金做徒弟的人。”


    “收了丞相大人的千金又怎麽了?”


    “那隻老狐狸城府很深,而且素有識人的眼力,能讓他安心托付掌上明珠的人絕非等閑之輩。但這個人卻偏偏名不見經傳,又正好出現在討伐仙門之後,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調查一下。”


    說完一段,君寒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便接著補充道:“這個人近期應該還在活動,你盡快。”


    “行吧,我老實幹活,求元帥大人少記點爛帳。”百裏雲接了滿滿當當一身的活,終於也在這頭白狼這裏待夠了,便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臨要邁出門檻,卻還要回過頭來多一句嘴:“回頭記得看看那小子背上有沒有顆紅痣,挺關鍵的線索。”


    君寒端坐案前沒有立即答。


    屋外的大雪落緩了幾分,空氣仿佛凝結住了,止頓無風,卻涼得透骨,連素來習慣冰雪的君寒都略覺了幾分寒意。


    大概百裏雲最後那句叮囑還是起了點作用,君寒在空寂的書房裏獨坐了沒多會兒便也起身出了屋。


    君寒與易塵追的院子相鄰,不必往道上繞,從角牆的拱門也能通過去。


    易塵追這孩子似乎打小就有點文人的細膩情操,雖然深居森冷帥府,但小院子卻是挺有幾分柔美意味的——跟他義父那種啥死啥連蟑螂的養不活的狼窩決計不是一個層次。


    可能元帥的殺氣實在已經重到慘絕人寰的地步了……


    卻奇跡的是,元帥大人居然還能養活個兒子,而且放養長大的娃娃居然還挺有詩書氣——到底鬼星不是一般靈物,不但生命力頑強,連出淤泥而不染的資質都很高。


    君寒似乎到現在都還沒想起來那個晚歸不得超過亥時的規矩是他親自給易塵追定的……


    君寒方推了易塵追的屋門便覺一陣暖風帶著淡淡的檀香迎麵拂來,落眼一瞧,不知下人幾時又給他換了個新的火盆。


    元帥大人的院子素來洋溢著一股“生人勿進”的森駭氣息,等閑時連老管家都不敢隨意出入,故一年四季也看不到這樣神速的“變化”。


    不過這火盆倒是提醒了君寒,屋裏這娃娃還處於重傷狀態,最好別再給他染個風寒來雪上加霜。


    於是元帥一進屋便順手帶上了門,維住了屋裏的明暖如春。


    君寒行至易塵追榻旁,輕輕掀了床簾,見這少年安睡如常,臉色也還不錯,看起來是真無大礙了。


    他身上還滿纏著帶血的紗布,但血跡已不似先前那般暈染的觸目驚心。


    君寒側身坐在他言,打量著這娃娃又思忖了片刻。


    百裏雲卻沒說那顆紅痣具體在他背上的哪個位置……


    果然還是個不著調的家夥!


    無奈,這個真相也的確是君寒想弄清楚的。


    於是元帥大人自矜無奈的探手過去,先把這身板尚且單薄的小崽子從榻上扶坐起來,將其微微倚在自己肩上好穩住身子。


    不管包紮傷口還是拆紗布都不屬於君寒擅長的領域,故他的動作實在生疏笨拙。


    拆到一半,元帥又突然想起——突然拆布會不會把傷口弄壞?


    但拆都拆了,大不了回頭在給他綁回去。


    於是元帥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疑慮,繼續拆著血布。


    可能君寒身上的殺氣的確太重了,有沒有防噩夢的功效不清楚,衝睡眠倒是效果顯著。


    易塵追趴在他肩頭輕咳了兩聲,聲息且弱,卻嚇得元帥大人動作一僵,差點就條件反射的把人拍回去了。


    “義父……?”


    易塵追一睜眼便是縷縷銀絲闖入眼簾。


    “換藥。”元帥扯謊扯的麵不改色心不跳。


    藥都沒拿,換個大頭鬼的藥!


    “哦……”然後這孩子溫順的應了一聲,就沒動靜了,醒了跟沒醒也差不多。


    君寒終於也發現了點綿羊心性的好處——特別容易服帖。


    “義父,你的傷好了嗎?”


    易塵追問時,君寒正好解了他身上最後一條血布。


    “早就沒事了。”君寒扶著他的肩把他扳回了正坐的位置,順便也留了一眼打量他身上的上——大多已經結痂,血都止住了,看起來確無大礙。


    “轉過去。”


    易塵追疑了一下,卻也沒反問什麽,乖乖的就轉過去了。


    君寒將這娃娃的墨潑般的長發籠去他肩前,旋即便迫不及待的落眼打量他的背。


    然而入眼的卻是滿背的傷痕,這些傷看起來很老舊,卻還看得出都是幾乎能見骨深口。


    君寒撿到易塵追那年,他也不過七歲,若是早前受過非人虐待的話,怎麽還能保持如此純澈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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