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子上的光影十分囂張,轉著圈罵人。


    “你們幾個凡夫俗子,怎敢把本尊禁於牢籠之中,怕是活的不耐煩了!”


    這光影不是俗物,鍾鳴皺眉思索,也不敢頂嘴,隻能任由那道光影辱罵他們。


    張道禎更是躊躇,捂著被扇的臉也不作聲,那張臉被炸的黢黑,也看不清是什麽表情,小道士張念塵見師父不應話,更是六神無主,連連作揖給那光影賠不是。


    興許是張念塵賠不是的話順耳,光影趾高氣昂地哼了聲:“一群愚昧無知的蠢貨……”


    就在此時,矮屋的木板門突然打開,一道黃光急射而出,眨眼間來到光影麵前。


    銅色巨劍輕吟,劍尖直指光影的腦袋,光影的罵聲戛然而止。


    巨劍周圍還泛著漣漪,劍尖輕輕顫抖,似乎隨時能將光影貫穿。


    光影不敢再罵人,他模糊不清的身影慢慢凝實,低聲道:“仙劍巨厥,難道這裏還有位劍崖的大劍仙?”


    這是光影沒有臉龐,若是他有肉體臉龐,鍾鳴相信,這家夥現在一定是滿臉冷汗。


    在木門之後,俞白緩緩走出,她盯著光影瞧了一眼,撇嘴沒說話。


    鍾鳴趕緊喊道:“俞白姑娘……”


    “噓!小點聲!”


    隻見俞白將食指搭在唇間,壓著嗓子叮囑鍾鳴,隨後她又指指屋子:“李望野剛才被響動吵醒,剛在屋中睡下,你可別吵醒他,不然又要哭鬧。”


    俞白最怕李望野哭,他哭起來沒完沒了,還不如馮沐霏那小姑娘堅強。


    看俞白小心翼翼的模樣,鍾鳴忽而露出笑容,這姑娘越來越有人情味,不似剛來時那般冰冷,見誰都是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特別是昨日鍾鳴開導過她以後,俞白對他的態度好了太多。


    那光影卻是個不識時務的家夥,他忙作聲道:“不知有劍崖的道友在,吾乃……”


    他的話還沒說完,銅色巨劍側身抽在那光影身上,將他抽了得倒飛出去,摔進丹爐之中,光影還未爬起來,銅色巨劍又把劍尖湊到他身前。


    俞白的臉色很差,她幾步走到石桌前,冷笑道:“叫你說話了嗎?”


    光影十分氣惱,地吼道:“吾乃昆侖宮玉虛脈弟子,你這劍仙怎麽不聽人說話,怎的不講理?”


    “講理?你聽說過我們劍崖的人講道理?”


    俞白伸手指著光影道:“方才你打人的時候也沒講道理,本姑娘不管你是哪的人,老實給我在這裏呆著,你若是敢動一下,我保證巨厥會讓你魂飛魄散。”


    兩人的對話將鍾鳴三人都聽得稀裏糊塗,但大家都能聽出來,那光影十分怕俞白,確切說是怕那把銅色巨劍。


    果不其然,光影再也不敢廢話一句,鎖在丹爐中不敢動彈分毫。


    此時俞白才打了哈欠,吩咐巨劍道:“你給我看好那家夥,若是他跑了,你也不用跟著我了,回劍崖呆著吧!”


    銅色巨劍微微一顫,深以為意,劍尖又向前抵了一分,差一毫就能將光影切開,光影更不敢動。


    鍾鳴尷尬地問道:“俞白姑娘,他到底是什麽東西?”


    “一道被打到舍棄肉體的神魂,不用管他。”


    又打了個哈欠,俞白轉身往屋子裏走,滿不在乎地說道:“大半夜的瞎折騰,我有些困,明早睡醒再說吧。”


    俞白又轉身進屋睡覺,剩下鍾鳴三人麵麵相窺。


    心中猜測俞白興許是有意晾著那光影,消消他的戾氣,鍾鳴也咳嗽聲道:“張老道,那我們也先找個地方歇息片刻。”


    張道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二話不說,跟著鍾鳴走出小院。


    院子裏隻剩下瑟瑟發抖光影,還有盡忠職守的銅色巨劍。


    夜風吹過,院子角落的小柳條搖曳,發出沙沙的歡快聲響。


    ……


    鍾鳴帶著張道禎師徒,一路向村子東頭走去,來到李木匠的家中。


    李建業披著龍袍進城,此時應該已經出城而去,向著洛陽城進發,這院子他大概這輩子都沒機會回來瞧一眼的。


    荒廢也是荒廢,倒不如拿來給旁人住。


    物盡其用一直是淤泥村的準則,村中的居民走了一批又一批,可這些房子從未因某個人而空著過,即使是隱太子李建業亦是如此。


    李建業隻不過是淤泥村的一個過客,對於鍾鳴來講,他也隻是個大麻煩而已。


    這座茅屋大概是淤泥村最大的房子,因為李木匠家中人多,所以房間自然也要大些,縱向裏分三間屋子,一間廳堂,一間內屋他們夫妻帶著幼子住,另一件內屋李廣陵和李望野二子同住。


    如今這屋子不過一天多沒見人,便多了許些涼意,人氣漸漸消散。


    鍾鳴點著油燈,三人從廳堂裏的木桌旁坐下。


    這房間讓鍾鳴心中升起感慨,屋角扔著些李木匠平日裏雕刻的小玩意,花鳥走獸,還有形形色色的人物,鍾鳴蹲下去看,他從木雕中找到了胡塑,李木匠自己,李家娘子百態雕塑許些,還有自己的雕像。


    有很多鍾鳴的木雕,足有十三座,不同於李家娘子百態,那些雕像中的鍾鳴都是書生長袍,負手而立,並排在一起,若一個個驚世大儒。


    就在鍾鳴望著那些雕像發呆的時候,張念塵好奇地問道:“鍾居士,為何李木匠家中有如此多恰似你模樣的木雕?”


    鍾鳴笑了笑,隨手將那些木雕扔進角落裏,他道:“這李木匠壞得很,自打進村來就想算計我,日日琢磨著怎麽算計我,我估計是他琢磨時,隨手就雕了這些東西。”


    撓撓後腦勺,張念塵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寓意,他又環視一周問道:“李木匠一家人呢,我記得幾日前還在村中。”


    前幾日兩個道士閉門不出,忙著煉丹,村子裏發生的事情他們都不知道。


    鍾鳴收了笑容:“被我趕走了。”


    不明所以的張念塵有些尷尬,想假笑應付,笑不出來,隻能詫異地盯著鍾鳴看。


    “此去洛陽,希望李木匠能活下來……”


    鍾鳴感歎一聲,轉頭去跟張道禎聊天,他不想再跟張念塵聊這個問題。


    李木匠一家將是鍾鳴心中過不去的一道坎,可能會是一輩子,也可能是半輩子,總得有個人或有個辦法能解開他的心結,他才想再去麵對李建業。


    轉頭看向正在發呆的張道禎,鍾鳴問道:“老道,你想什麽呢?”


    張老道恍然回神,雙手攏袖,細細念叨:“若是我沒猜錯,方才那道神魂,跟我們丹鼎派有莫大的淵源。”


    鍾鳴好奇追問:“此話怎講?”


    張道禎空洞的雙眼望向鍾鳴,給他講了一段直追丹鼎派起源的秘辛。


    世人都知道丹鼎派是由道祖張道靈所開創,而丹鼎派素來不供奉鬼神,道觀中供奉的是張道靈的彩塑,偏殿也隻是曆代師祖的牌位或塑像。


    張道靈是當時驚為天人的不世之材,可道之一脈源遠流長,丹鼎派的創始熱那是張道靈,並不代表整個道門都是張道靈開創,在其先前仍然有道門的先人。


    其中最為出名的一隻派係便是玉虛一脈,張道禎曾在典籍中讀到過,道祖張道靈正是玉虛脈的傳人。


    這故事難免有些詭異,千年前的丹鼎派創始人是玉虛脈傳人,如今真正的玉虛脈又降臨這世間,是巧合還是真的有莫大淵源?


    除去這個問題,鍾鳴心中還有個不為外人而道也的問題。


    在前世,也就是在地球,鍾鳴對於道家文化還是有許些了解,無論是丹鼎派還是玉虛脈都曾出現在中華道家曆史之中。


    按照前世的傳說,玉虛脈是元始天尊的門下,其弟子眾多,而丹鼎派也是玉虛脈的傳人,隻是期間相隔太多年代,兩者年代相差甚遠。


    前世與今生,總有些影影綽綽的東西折疊在一起,到底是什麽原因,鍾鳴還不能得知。


    有時他也會思索,前世今生到底有什麽關聯?


    這些東西他沒能想清楚,卻也時常思考。


    講完這段秘辛,張道禎歎息道:“是玉虛派的同門道友沒錯,隻是這道友的修為比我門強太多,我們道家分境界與你們武林人士不同,我看那位前輩,肉體雖死,卻能神魂不滅,最少要是成嬰境界。”


    其實鍾鳴一直分不太清那些繁雜的境界,借此機會,鍾鳴也詳細問過張道禎,到底道門分境界跟武林人士有何不同?


    武林人士的內勁分化很簡單,尋氣境界有九道真氣,便進入疊勁,疊勁分為兩大境界,地煞境界與天罡境界。


    地煞境界是要丹田內有九道真氣以上,七十二道真氣以下,一旦突破七十二道真氣,便是天罡境界。


    疊勁上無止境,隻是根據各自的修行和天賦而定,據世人所知,千百年來,最強的天罡境界便是那位老劍神蘇聽幽,傳聞他年輕時,最鼎盛時期,疊勁一百七十九,為已知天罡境界最強疊勁。


    而道門與之不同,分化更加精湛,變化也更為多端。


    道門基本分為六大境界:結氣,凝力,匯丹,成嬰,掙命,虛遊。


    其中結氣與凝力境界與武林人士的疊勁相同,基本要在體內匯集八十一道靈力,隨後通過各門秘法,才能將靈氣匯成金丹,再上一步便是破丹成嬰。


    傳聞成嬰境界的仙人在體內丹府有一神魂靈力凝結的嬰兒,能身世而神魂不滅。


    至於掙命和虛遊,那是太過遙遠的事情,張道禎也不甚了解。


    丹鼎派的功法是殘缺功法,在二代弟子後,丹鼎派的功法便進入一個斷層,除去匯丹的前半篇,沒人能再達到成嬰的境界。


    “我丹鼎派承傳千年,除去道祖坐化時體內有元嬰坐鎮丹府,沒人能再練至元嬰,這些上界來的仙人,要比我們強許多,我已經見識過很多有成嬰,甚至於可能比成嬰境界還要高的前輩。”


    張道禎所指無非是於菟之流,鍾鳴微微皺眉:“如此說來,那丹爐內的家夥還是個高人。”


    “高不高人已經不重要,他被人打得神魂逃遁,我猜測,應是我煉丹的時候,石精巨大的天地靈氣讓那位前輩遁入丹爐,陰差陽錯就寄居在煉製好的丹藥之上。”


    其實張道禎煉製的那東西是不是丹藥,鍾鳴還真不好說,看起來像塊石頭,他不確定那種東西能不能吃。


    似是看穿鍾鳴的心思,張道禎笑道:“鍾居士放心,那丹藥我定然是練成的。


    成丹分為兩種,一種為陽丹,即是我們平時裏服用的藥石之流,二為陰丹,多不能服用,卻可用我道門秘法驅動,驅邪護身,就如我的玄黃二丹。”


    說著,張道禎拔開他腰間的玉葫蘆,那金綠二丹緩緩旋轉而出。


    鍾鳴算是聽懂了,這次張道禎其實是練出個武器,並不是能食用的丹藥。


    背地裏,鍾鳴暗道:幸好當初沒一門心思等這老道士煉丹,最後煉出的玩意也沒辦法解他的丹田之疾。


    拱拱手,鍾鳴道:“受教了。”


    聽一段有關於丹鼎派的秘聞,鍾鳴還是很高興的,不過他也有些困了,於是道:“不如我們先歇息,有話明日再說。”


    “也好。”


    張道禎點頭,他身旁早在打哈欠的張念塵也伸了個懶腰:“師父,我們也早些休息吧。”


    站起身來,鍾鳴想要往偏屋走,張道禎忽而又道:“鍾居士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想讓鍾居士兌現諾言。”


    鍾鳴身形一頓,他知道,張老道說的是他與張念塵借命一事。


    這事已經托了許久,因為淤泥村今日事情一疊壓一疊,這事情被迫被三人拋到腦後。


    深吸口氣,再度談到此事,鍾鳴還是有些心中發緊,他輕聲道:“道長放心,我鍾鳴說話作數,你盡管準備就行。”


    此時,張念塵的神色憂愁,欲言又止,張道禎欣慰一笑,歎道:“此事了解,老道死而無憾。”


    這一句死而無憾把張念塵惹惱,他怒道:“師父你說什麽呢,你身子骨如此硬朗,別總說些沒用的。”


    笑了笑,張道禎沒搭話,他自己的身子骨,他自己最清楚,自己還有幾年活頭,他自是心中有數,多則五年,少則三年,張道禎便要道消神隕。


    可能借命之法成功之後,他連兩年活頭都沒有的。


    鍾鳴沒去聽兩個道士爭論,他撩開簾子走入偏屋,拖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借命一事,聽起來便詭異無比,說不緊張,不害怕,那是假的。


    鍾鳴是個尋常人,雖然會了點功夫,但刀架到他脖子上他會怕,對於玄之又玄的借命一事,更是有各種惶恐自心底而生。


    輾轉片刻,廳堂內的油燈被吹息,鍾鳴還是睡不著,他從木窗盯著外麵的星空胡思亂想。


    忽而,門簾被人撩起,張念塵的小腦袋伸進來,他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鍾居士,你睡了嗎?”


    鍾鳴回神,低聲道:“沒睡,怎麽了,小道士你有事?”


    張念塵抱著枕頭跑到土炕上,在鍾鳴身邊躺下,他低聲道:“沒什麽大事,就是師父突然說明日便要向鍾居士借命,我有些緊張,睡不著。”


    鍾鳴無言,屋中靜謐,隻能聽到張念塵悠長的歎息聲。


    鍾鳴輕笑:“是我把命借給你,又不是你把命給我,你怕什麽?”


    “正是因為要向鍾居士借命,我才心中有愧……


    師父說過,一旦我向鍾居士借命,那我一輩子都要寄居在你的命格之中,說白了我們兩人就是一命兩活人,同命相連,我怕,有些事情會連累鍾居士。”


    小道士心思重重,他的心好,跟張道禎闖蕩江湖多年,仍然能保持一顆善良的本心,可以說老道士教授的好,也可以說保護的好。


    從魚龍混雜,大染缸一般的江湖中趟出來,張念塵仍然能像鄰家小弟一般純潔無瑕,有顆至善之心,實屬不易。


    背對著張念塵,鍾鳴還是能從腦海中想象出他此時的表情,肯定是眉頭緊皺,眼神飄忽,十分糾結。


    笑了聲,鍾鳴坐起來,拉起張念塵道:“說說吧,什麽心事,怕連累我,說出來會好受些。”


    張念塵十分惶恐道:“鍾居士,師父說過,不能對外人說的……”


    “說吧,今後我們不再是外人,你我共用一條命格,比親兄弟還要親,怎麽說是外人?”


    如此勸道,張念塵心中有些鬆動,鍾鳴瞧了眼簾子,又道:“這麽小的屋子,老道士耳朵那麽靈敏,什麽聲音聽不到?如果老道士真不想讓你給我說,早把你叫出去的。”


    張念塵也跟著瞧了眼簾子,他咬牙道:“也對,那我說給你聽。”


    此時,張道禎盤坐在內屋,歎息過後喃喃道:“傻徒兒,你真是傻人有傻福啊,鍾居士,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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