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微狠狠眨了幾下眼,伸手往太陽穴扶,隻覺頭還是隱隱有些疼,不知現在是醒來還是夢中。忽然嘩啦一下,房間的門被踹開。陸行微抬起頭,隻見黃笑生帶著一群風光門弟子衝了過來,師妹江汀也在其中。


    看到了師妹,陸行微這才有些清醒。黃笑生抬眼看向女屍,失聲喊道:“師姑!”其他風光門弟子看到女屍,皆麵色大變。江汀臉上更無一絲血色,身子晃了好幾下,才被黃笑生扶住。陸行微定睛看向女屍,終於認出來這是師父的小師妹,是上一代人裏最年輕的一個,活潑漂亮,又受師父那輩的人寵,也和自己這輩的弟子們關係極好。


    可是,她為何要脫光衣服上吊自殺?自己又為何在她的房裏?陸行微頭腦還是很昏,隻覺喉嚨裏很幹,張口說:“水,我要喝水。”


    “二師弟,你為何要害死師姑!”


    黃笑生上前厲聲喝問道。陸行微被他的聲音震得有點發懵。


    “師姑不是我害死的。”陸行微怔了兩息,解釋說,“我一睜眼的時候……師姑已經吊在這裏了。”


    黃笑生突然拔出腰間日刀,躍起一揮,唰地斬斷了吊著師姑的白綾。師姑屍體落下,黃笑生又拽下窗簾把她包裹起來,在地上放好,才站起來盯著陸行微,神情格外悲憤:“二師弟,我與你一齊長大,知曉你性格陰沉,向來喜歡隱藏自己,卻不曾想楚楚衣冠下竟藏著禽獸一樣的心。師父才剛死,你便來非禮師姑,甚至把她逼死以後,還渾不在意,隻要水喝。”


    陸行微聽了這話,禁不住倒退兩步,說:“大師哥,我是清白的,你莫要冤枉我。”心中這才一個激靈,徹底驚醒:自己已落下了別人的圈套——但設局的人又是誰?


    “冤枉你?”


    “小師姑的屍體就在這,你也敢稱冤枉!”


    “陸行微,你真是個人麵獸心的畜生,小師姑待我們多好……你竟!”


    許多風光門弟子都怒斥起來。陸行微不知怎樣分辯,隻說:“我昨夜好像被迷暈了。”


    “你可是被迷暈了,你是被色膽迷暈了!”黃笑生怒斥一句後,又長歎口氣,“唉,也算不得你的錯,都是我不好。倘若從前早發現你心中的不對勁,早作開導,你也不會淪落到如今地步。”


    “兄弟,你不信我?”


    陸行微隻覺胸口被重重捶了一下:眼前的人是誰?是有三碗飯給我吃兩碗的兄弟,是用身子給我擋過刀的兄弟,兄弟把我的命看的比他的命還重要,現在卻在冤枉自己!


    又轉頭看向江汀,嘴唇一哆嗦:“師妹,你也不信我麽?”


    “二師哥,你不是那樣的人。我信你。”江汀眼圈紅腫,“你不會對小師姑做什麽的,你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可這時,一名弟子從梳妝台上拿起了一塊白布,大喊:“是小師姑的遺書。”


    那弟子把白布高高舉起,房裏的人全都望去。陸行微看到白布上用血寫著八個字:“行微辱我,無顏於世。”


    這八個字仿佛重山一樣,把陸行微徹底壓倒,乃至於眾弟子撲上來對自己揮拳相向,也一分抵抗的力氣也使用不出來。一個個拳頭往背上和腦袋上砸,陸行微越來越暈,模糊間隻能聽到師妹嘶啞著喉嚨在喊:“別打二師哥,你們別打二師哥……二師哥做了再錯的事,你們也別打他!”心中陡然泛起萬分苦澀——連師妹都以為我辱了師姑!


    陸行微隻覺身體在一直墜落,不停地墜落,從萬丈的高空,墜往萬丈的深淵。忽地身軀一震,從夢中醒轉過來,睜開眼,隻見師妹那張臉還在麵前,就是不知為何滄桑了許多。禁不住張開嘴,說:“師妹。”


    “二師哥。”


    江汀見陸行微醒了,眼裏又流出了淚。


    陸行微坐起身來,伸手往江汀眼角去擦:“師妹,你為什麽哭,誰欺負你了?”接著又看到周圍不僅有師妹,還有一個小道士,一個長著胡茬的少年,還有一個藍衣裳的少女。腦袋不禁又痛了起來,幾息後方憶起,自己做了一個前塵大夢——但又多麽希望,後麵那些隻是一場夢。


    季茶開口道:“肯定是黃笑生大狗賊欺負她了!你快去找他算賬!”


    陸行微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問江汀:“師妹,師父在哪裏?我要和他說話!小師姑真不是我害的,真不是!”


    那年被冤枉成侮辱並逼死師姑的凶手後,陸行微本應被送官治罪,但風光門並不願外揚家醜,隻是把他驅逐出了宗門。其後風光門內部又生了諸多變故,繼任掌門的黃笑生大整門戶,改旗易幟,“風光門”成了“逐光門”。許多對其有所異議的人都被趕了走,其中有人無處可去,便投奔了落腳在山上廢棄道觀的的陸行微,並以其為宗主,建起了追風宗。


    這些年,陸行微名為宗主,實際也隻打理內部事務,幾乎不下山一步。隻聽說師妹嫁給了師兄,從江小姐變成了黃夫人,還生下了一對樣子十分好看的兒女。今日從她口中聽說師父回來了,最先想的便是要對師父解釋那件事。


    師兄冤枉我,師妹不信我,隻有師父是唯一的希望。師父最知我性格,謹言慎行,斷不會做出越矩之事。


    卻聽江汀顫著聲音道:“爹就在這裏。”


    “在哪裏?”


    陸行微環視四周,並未見到師父的身影。而江汀從洪辰手裏拿過那個藍裙包成的包裹,攤在了桌上,露出一塊塊慘白的人骨:“這就是爹。”


    “原來師父終究是死了。”


    陸行微像是被雷劈中一樣,身子又晃了好幾晃,被小道士扶著才沒栽倒。許久之後,才木然道:“這是……師父的屍骨麽?”


    江汀點頭。


    “在哪裏找回來的?”陸行微忽覺不對勁,問,“為何找到了師父的屍骨,沒入土為安,卻帶來見我?”


    “爹根本沒有死在外麵。”江汀說,“他就死在風光門,死在了竹園假山下的密洞裏。”


    “什麽?”


    陸行微腦子徹底懵了。


    師父沒死在外麵,死在了風光門?


    當初帶來師父死訊的是黃笑生,那就是他在說謊。為什麽他要說謊?難道是他殺了師父?若是他殺了師父,後麵小師姑的事情又是否與他有關?


    刹那間,許多從前想都不敢去想的想法出現在了陸行微腦海之中。陸行微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那個終日掛著笑容的師兄,那個光明磊落被稱為少年豪傑的師兄,那個為了自己連命也不要的師兄,會害師父,害自己。


    “不。不會是黃笑生。”陸行微猛地搖頭,“兄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又看向桌上的白骨:“師妹,你怎知道這是師父?”


    江汀把手伸到了那堆白骨之中,卻拿出一條黑黢黢的金屬來:“爹的大腿受過大傷,中間的骨頭都粉碎了。單靠從胯骨移植來的骨頭撐不住他的體重,於是大夫為他接骨時在大腿骨上釘入了一塊鋼條,從來都沒取下。這件事整個風光門,也隻有我知道。殺師父的凶手,就是黃笑生。用小師姑的命來害你的,也是他——我當初不敢想,後來越想越奇怪,那日大家找不到你,是他帶著我們去小師姑那裏找的!”


    陸行微看著那條金屬,腦海裏又出現了師父的樣子,總是眯著眼,一笑起來就成了兩條縫。不禁潸然淚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黃笑生要殺師父?為什麽要害我?他想做掌門?可掌門的位置,本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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