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十三年五月的姑蘇被掩映在花海之中。長林侯趙聞道將趙子盧下葬後,召集宗族耆老,將賓娘和寧哥兒寫入族譜。剛回到臨安的將武仁侯府一家也請了來,一同見證趙家的香火傳承。一道兒荷塘月色的薄紗屏風隔開了男席女席。


    長林侯夫人張氏花白的頭發用一隻金絲累翠的簪子束好,坐在上首,麵前是一張長長的流水桌,中間一條約一尺寬的小渠,清澈的水中還有紅色的小金魚遊動。女使將菜肴放入木盤中,木盤托著菜肴從桌子的一頭漂向盡頭的小木窗裏。小渠兩邊放著被井水派過的果子,其餘女賓分坐兩旁,每人桌上多了一副筷子,用來夾取渠中菜肴。


    冰藍與母親坐在一處,對麵是子盧的嫡親姐姐,邱趙氏。圓臉上生一副酒窩,看著起來隻覺一團和氣,雍容華貴。她笑吟吟對著身旁的賓娘道:“自從寧哥兒來了,母親氣色也變好了。賓娘,多虧了你,讓長林侯府後繼有人。我敬你。”說罷,邱趙氏舉杯。


    賓娘微微頷首,亦是舉杯道:“姐姐言重了。”剛要飲下,


    張老太太轉頭對著鎮國夫人劉氏笑嗬嗬道:“我可真羨慕老姐姐你,我的姑娘遠嫁,媳婦兒又是不知事的。哎呀,家裏的事,她一點都幫不上忙。哈哈。”


    鎮國夫人見賓娘低頭不語,溫言道:“我聽說子盧的喪事裏裏外外都是她料理的。太後娘娘也稱讚她能幹呢。”


    “是啊。我家子盧沒啦,我是日夜傷心打不起精神,偏我這兒媳婦,又是打理家事,又是照顧孩子,真是能幹!”張氏語罷,冷笑一聲。


    邱趙氏輕輕拉著母親的衣袖,微微蹙眉道:“阿娘,你少說兩句。”


    屏風後一個著長衫的男子抱著一個孩童,女使見了,將邱趙氏喊去,不久邱趙氏抱著寧哥兒向流水席走來。


    賓娘想要伸手去接,轉頭一看張老太太,隻得縮回了手,然後安安靜靜地坐在邱趙氏身旁。寧哥兒一張圓圓的粉臉兒上有一副又圓又亮的眼睛,甚是可愛。在座的女眷們紛紛起身去看他。見眾人都來瞧他,寧哥兒的臉上三分害羞,七分懼色,眼睛朝著四周滴溜溜打轉,像是在搜索什麽人。當他看見賓娘時,趕緊鑽到她懷裏,緊緊地摟著賓娘的脖子。


    賓娘抱著他,給趙家女眷們見禮道:“寧哥兒,這是你大伯娘,二伯娘……”


    趙家的女眷們中,有一人拿了一隻大大的金項圈掛在寧哥的脖頸上。那婦人原本也是好心,豈料食指粗的黃金對於這個寧哥兒來說太沉了些,寧哥兒哇哇大哭。


    賓娘拖托著金項圈急忙道:“婆婆,我先將他哄好了,再帶他來。”然後,抱著孩子施禮退下。


    張老太太輕輕嘟囔道:“連個孩子也帶不好……”


    大家一同誇獎了幾句孩子一看將來就是棟梁之才雲雲,便又繼續賞花吃酒了。


    鎮國夫人對張老太太輕聲道:“你媳婦兒也是有誥命的人,別當眾下她的臉……”


    邱趙氏也在一旁勸道:"阿娘,以後你和弟妹過日子,大家和和氣氣地才好。"


    張老太太輕哼一聲便不再多言。


    冰藍見母親和邱趙氏在勸著張老太太,賓娘獨自抱著寧哥兒往人少的花圃去了,心道:嫂子今日也很不爽吧,我得勸勸她。於是也跟了去。


    不想院中早就有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那兒,賓娘見了轉身欲走。不想孩子的哭鬧聲也叫男子回頭看,在遠處的冰藍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那是樂水郡王玄棲。


    玄棲急忙行禮道:“對不起,我不當心走到後院來的,我這就走。”


    賓娘欠身行禮道:“公子是侯府的客人,妾唐突了。”然後抱著孩子急忙又往別處紅花綠樹中走去。


    待賓娘走遠後,冰藍忽冒了出來,把玄棲嚇了一大跳,他驚異道:“孟霍妹妹?”


    冰藍道:“殿下,你怎麽在這兒?”


    “我外祖家中有事,我幫著打理打理,因而回了一趟江南。趙家與我外祖家有親,我也收到了帖子。孟霍妹妹,剛剛我就是偶遇了趙夫人,你可千萬別……”玄棲著急道。


    冰藍看著玄棲一掃往日頹唐,神采奕奕,餘光時不時地望著那草木更深處,心裏便明白了幾分。雖然趙子盧故去,賓娘應當重新開始。可是,這深深的庭院,是叫她再無自由。


    “你當我傻呀!我肯定不會亂說的。剛剛還有女使要往這兒來,被我攔下來了。”


    玄棲憨憨地笑著道:“多謝妹妹。”


    “郡王,你回京以後,可以幫我給陛下帶句話嗎?”冰藍問。


    “行啊。”


    “那就這麽跟他說吧。”冰藍略略思忖道:“不管成不成,都別有壓力。國事為重,勿以為我為念。”


    玄棲點點頭。


    回臨安的馬車上,鎮國夫人劉氏拉著冰藍說道:“藍兒,長林侯夫人一直同我說,高通判家的大哥兒正在準備鄉試。高夫人今天也來了,對你印象不錯。不如哪天請他到家裏做客?讓你爹爹相看他,你也可以在屏風後瞧瞧呀。”


    “我今天話也不多說一句,見過禮就走,高夫人怎麽就對我青眼了?還不是看中武仁侯府的顯赫!阿娘,我瞧她對你熱情的緊,你不會答應了什麽吧?”冰藍擔心道。


    “你這丫頭主意那麽大,我不問過你,怎敢答應!上回你逃婚已是讓我和你爹爹很難堪,好在齊公子受過你爹的恩,也不會到處宣揚。這回要是再耍了人家,我和你爹的臉麵可往哪裏擱!我家是有丹書鐵券的勳爵門第,要不是為了你,能折節下交通判這種小官兒麽……”劉氏不悅道。


    冰藍趕緊摟住母親,甜甜道:“阿娘,咱家這麽多莊園鋪子,還有仆人管事。我留在你身邊幫著你們管賬理事,難道不好麽……你瞧你天天算賬尋莊子,都沒時間梳頭發做衣服啦,當心哪天爹爹領個小娘回來!”


    “你爹他敢!”鎮國夫人慎道。劉氏見女兒撒嬌,心中氣消了大半,道:“真拿你沒法子……”隨後又嘟囔著:“以前你爹爹做大將軍的時候,軍營裏二十多萬人的錢糧我都沒算錯過。現在就咱家這麽點錢兒,……”


    “我的阿娘最漂亮最聰明!所以我也是一樣的聰明漂亮!”冰藍笑嘻嘻地讚道。


    “宴席上半道兒,你去了後院,在傍邊的那個公子是誰?”劉氏睜大了眼睛,滿心期待地瞧著冰藍。


    “你看見啦?還有誰看見啦?”冰藍驚道。


    “你是我女兒,我怎會教別人瞧見這樣說不清的事,還能害你麽……”劉氏撇撇嘴道。


    “是樂水郡王殿下。”冰藍道。


    劉氏眼中的光滅了,懨懨道:“他怎麽在這兒?”


    “太妃娘家有些事,他來幫著辦。”冰藍道。


    “哦哦。這次我和你爹急急忙忙地去汴梁,又急急忙忙地回來,也沒來得及和柔兒見上一麵……”劉氏點點頭。思忖片刻,又語重心長道:“藍兒,我瞧趙家大姑娘夫婦和美,兒女雙全。我期望你的人生就能這樣,平平安安,無風無浪。”


    冰藍心中感動,握緊了劉氏的手說道:“阿娘,其實我很羨慕你和爹爹這樣,相互扶持,共曆風雨。一起見證過那麽多傳奇,這樣活著多有勁兒!”


    “你這丫頭,我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為什麽不能在家繡花吟詩,為什麽要在軍營裏算賬,還不是因為活在亂世……”劉氏道。


    回家時,霍岩親自頂著小雨撐著傘,將妻女扶下車。當著仆人的麵兒,劉氏臉上泛著如少女般的羞澀的笑容,說道:“官人,你扶著些藍兒吧。”


    “她身手好得很,用不著扶。”霍岩說道。


    屋裏,劉氏見霍岩桌上放著一封書信,不經意地一撇,落款學生齊想四字讓她的眼睛裏又一次折出亮光。她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齊公子如今怎麽樣啦?在哪兒任職呢?”


    霍岩拿了一碗被井水湃過的李子給她,說道:“子相來信說他定親了。”


    此言一出讓劉氏沉默了,她手一鬆,果子散落一地。


    “夫人,順其自然吧。大不了,我們倆陪她一輩子。”霍岩一邊寬慰,一邊拾地上的果子。


    劉夫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藍兒大好年華,陪你這個老頭多虧啊!還是我來伺候你罷了……”說罷,自己也彎下身子去撿。


    霍岩故作恍然大悟,說道:“對啊,夫人。我這老頭都有人不離不棄的。藍兒怎麽會沒人愛她呢……”


    “行了,你個老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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