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為什麽南朝皇帝會拒絕我!”琪琪格坐在布日古德下首,還不等戴青說完便跳腳了起來。


    “公主,你先聽完嘛。”戴青解釋道。


    布日古德汗示意琪琪格坐下,示意戴青繼續。


    “南朝皇帝還說,兩國永為兄弟之國,他願意和大汗您,琪琪格公主兄弟、兄妹相稱。聽聞公主適齡出嫁,還讓臣帶回來金銀玉器、絲綢絹帛、鹽鐵茶葉值數百萬錢呢!以添公主妝匣。”


    戴青說完,布日古德笑了,道:“看來南朝皇帝也是知禮的嘛!”


    “哥哥!”琪琪格再也按耐不住,一下子躍到布日古德跟前,賭氣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嫁給他!”


    “格格,我還在出使南朝時,南朝皇帝已經發明旨了,要聘武仁侯的女兒為後。您現在要嫁過去隻能做小的了。”戴青怯怯道。


    “我大元的公主怎麽能做小的……”布日古德沉聲道。


    “不行!不行!哥哥,你幫我想想辦法!我一定要加給他!”琪琪格急得哭了出來。


    “誒呀。”布日古德歎氣,看向戴青道:“你可有辦法?”


    戴青搖了搖頭。


    回到自己帳中,琪琪格哭成淚人,烏雲送上銅盆為她洗漱,卻哐當一聲,被她一把掀翻在地。


    烏雲趕緊跪在地上,腦門貼地,不敢動彈。耳邊隻聽得琪琪格暴怒道:“那個武仁侯的女兒是什麽東西!敢跟本公主搶人!”


    隨後,她略略一思忖,抬起頭正色道:“公主,南朝人有個說法,叫釜底抽薪。”


    琪琪格淚痕未幹,眼前一亮。


    中興十三年夏六月廿七,武仁侯府接到了冰藍封後的旨意。鎮國夫人劉氏看著鏡子中身著正紅色皇後朝服的女兒,青春年少,臉上仍留有是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她摘下發髻上的金簪插在女兒耳後,道:“沒想到陛下竟然衝破重重阻力,執意封你為後。以後你當人家的媳婦兒,總是要受些委屈,為一國之母,要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就更多了。”


    冰藍點點頭。


    隨後,劉氏將純金的九鳳冠頭冠為女兒戴上。


    飛星和纖雲扶著被珠玉包裹的冰藍一步步走到侯府門口。


    管家福叔喊道:“大小姐出閣啦!”


    冰藍回頭,轉過身子,伏地一拜,道:“女兒走了,願爹爹阿娘身體康健,長樂無極。”


    霍岩將冰藍扶起來,說道:“娘娘,往後在宮中別報喜不報憂。臣即使幫不上忙,你說出來,臣也能給你些安慰。還有一事,陛下再愛重你,你也牢記自己切不可任性妄為。”隨後,他又拽了劉氏的衣袖,劉氏拭了眼淚,與丈夫一齊躬身施禮道:“臣霍岩,臣婦劉氏,恭送皇後娘娘,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冰藍本是不想落淚的,因為今天是要嫁給心愛的玄楠,是大喜的日子。然而一回頭,父母紫袍霞披,一聲“臣”,“臣婦”,終於叫她潸然淚下。武仁侯府的門檻,她出出進進十多年,而今日一步邁出去,便是大楚的皇後了。


    她含淚,一腳跨了出去。


    “藍兒!”是劉氏的聲音。


    冰藍回過頭,隻見她脫開了爹爹的手,頭頂的鳳冠搖搖晃晃地追了上來,用帕子拭淚,招手道:“去吧!去吧!”


    冰藍點點頭,另一隻腳跨出了門。


    出了門,眼前的黃麾小半仗教冰藍真正見了天家排場與富貴。遠遠望去,家裏門前的巷子還算寬敞,卻已是站滿了形形色色各種儀仗人員。頭前是內儀仗官兵長長地六列隊伍,約八百多人整齊地從侯府麵前經過,內儀仗官兵中的有些鎧甲更華麗的是兵部執掌。隨後跟著三十個金吾司碧襴,接下來是舉幡的黃門,絳引幡,告止幡,傳教幡,信幡,黃麾幡越有二十多人,還有司小行旗、五色小氅子、金節、儀鍠、斧人,綠槊、烏戟、白柯槍、儀弓、儀弩四、銅仗子、儀刀將近五百人,更不用講內大旗下六百多人,還有殿中輿輦、傘扇等一眾百人。冰藍是出身侯門,自小見慣富貴都不得不大吃一驚。玄楠今日是用了大楚廢黜已久的黃麾小半仗來迎接她,那是道君皇帝時期皇後與皇太子所用儀仗。


    黃麾仗分大仗、半仗、角仗、細仗。南渡後直至複國,儀仗尤簡,惟造黃麾半仗、角仗、細仗,而大仗不設。唯有國朝最高規格的大典,才搬出來。可見她在玄楠心裏地位可想而知。


    來迎接冰藍的司禮內監杜仲朝冰藍行禮道:“娘娘千歲,請上車吧。”


    冰藍心中不安道:這要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汴梁,麵子自是有了,可是一路上衣食住行,哪有不擾民的。他素來節儉樸素,今日忽然大費周章了起來。問司禮內監道:“大監,本宮北行是走哪條路?”


    “稟娘娘,陛下知您怕巨大的船隊影響運河,故而選了海路。您和迎親的儀仗船隊由錢塘江入海,然後北上至即墨,再走濟水往汴梁。”李吉答道。


    冰藍心道,原來阿楠早就安排好了,這儀仗既全了她和武仁侯府的麵子,也沒有影響百姓的生活,那些諫官們自是說不著她的閑話了。冰藍點點頭道:“妾悉聽陛下安排。”


    車駕來到錢塘江的碼頭邊,士兵們攔作一道人牆,擋住前來觀摩的百姓,那場麵比觀潮的人還要壯觀。船隊中有一艘艨艟巨艦吸人眼球,長四十四丈,寬十八丈者,十一主帆,前後各兩小帆。甲板上還有五層船艙,第六層但是一座瞭望塔。船隊中,另有大小艦船十餘隻。武仁侯夫婦愛女心切,隻象征性地從船上搬下幾箱天子彩禮,然後又添了百來抬嫁妝裝了一隻長十二丈,寬五丈的大船跟在船隊之後。與天子的船隊比起來,武仁侯府嫁妝船實在是太渺小了。


    “娘娘,請您登船。”李吉施禮道。


    冰藍由纖雲和飛星扶著登上船艙。半個時辰後,隨著一陣節奏明快的鼓聲,船隊拔錨啟航。那天風和日麗,鴻雁高飛。南風北吹,冰藍的心如同這全速前進的船,向北向北。


    船艙裏,冰藍本以為這航行的日子比起平時總是艱辛一些,不想玄楠為她特製了一間寬敞精致的船艙,有書房有臥房和沐浴的浴堂和淨房。若非四周采光靠著那圓圓的舷窗,仿佛置身陸上宮殿一般。劉氏除了讓纖雲和飛星作陪嫁侍女,還特地選了兩個有生養過孩子的婆子一同隨嫁。


    白天一輪紅日從海平麵上升起,傍晚又是一輪紅日從海平麵上落下,十多日來,風平浪靜,歲月靜好。


    冰藍選了一塊淺綠色的料子,描了個並蒂蓮花的樣子,拿起繡花針開始一點點繡。


    “娘娘,這荷包繡了十多日了還沒繡完,奴婢真擔心到了汴梁,您也還是繡不完。不如讓李媽媽代工,兩天就成啦。”纖雲道。


    冰藍為著這荷包已是來來回回返工了十多次,可是自己這手能握劍能執筆能撥算盤,怎麽偏就拿不起這小小的繡花針呢……


    她撫了撫頭上的汗道:“這荷包,我一定要自己繡完!”忽然船一個顛簸,繡花針刺進冰藍的指尖,一滴鮮紅的血漬汙了錦緞。


    纖雲笑道:“得!您這回又要返工啦。”這一回是冰藍繡的最多的時候返工。淺綠色的綢上,已經繡了一小兒半並粉色的蒂蓮花了。


    “說不定洗洗就能洗掉呢!”冰藍堅持道。


    “可是您這線繡的鬆,換色時又壓的不緊實。一入水,怕是線要散開!”纖雲道。


    這時,飛星小小的身軀從外麵踉踉蹌蹌地走進來,氣喘噓噓道:“大監說,一會兒會有風暴,船體會顛簸。請娘娘在椅子上坐好。”


    飛星說的椅子是一個鐵製的椅子,上麵有一根束帶。船遇浪大幅擺動時,可以將人固定住,免得摔倒磕碰。


    隨即,飛星將明瓦舷窗關上,纖雲將那繡了一邊的荷包收在抽屜裏。二人又將尖銳的物體放進櫃子鎖好後,服侍冰藍坐在那鐵椅上,將帶子束好後,又自己坐在鐵椅上,把自己束好。不一會兒,外麵的陽光減弱,屋裏變得昏暗。外麵電閃雷鳴,雨劈裏啪啦地打在船身上,船體忽高忽低,劇烈地搖擺起來。冰藍的嫁船在岸邊看起來再龐大,在這茫茫大海中也隻是一葉孤舟隨波逐流。外麵傳來浪花擊打船身的響聲混合著雷鳴,讓人震耳欲聾,冰藍心生畏懼。飛星很是嚇得抱緊柱子,動也不敢動。而纖雲隻覺胃裏翻江倒海,不消片刻捧著油紙袋嘔吐了起來……


    約摸兩個時辰後,窗外雨聲與顛簸漸小。外麵有婆子來敲門道:“娘娘,風暴停了,現在外頭起霧了。”


    冰藍解開鐵椅上的束帶,給纖雲倒了杯水,又對飛星說道:“咱們去甲板上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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