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冰笑道:“我原以為是附近村人自行砍了樹,運回去當柴火用呢。卻原來並不是,是我想錯了。我之前還在心裏腹誹砍樹之人呢,還把他上下祖宗都問候了一通,哈哈,現在想想,問候的也對。”


    陳廷耀哈哈大笑,說道:“二娘問候的對,二娘問候的對呀。我大楚自立國以來各路山賊盜匪不斷,究其原因便是官府對百姓的欺壓。尤其是我等這兩浙路,賦稅是一加再加,這幾年更是多了個太湖石,百姓如何過活這生路又在何方那安胥雖說是一介匪類,可為何響應之人如此之多,主要症結還是在這朝廷身上。”


    陳廷耀接著說道:“我等雖是漁人,可好就好在生在了太湖邊上。這太湖裏的魚肥美鮮嫩,非其他水裏的魚可比。更兼太湖三白名聲在外,讓這太湖魚更能賣得出價錢,因此我等太湖漁人的日子比之種地之人要好了不少。翁翁在折腿之前亦是這花湖村捕魚能手,他和爹爹二人最多時一月能有五六貫的進賬。可如今,哎。”


    李芸娘說道:“好在二娘得了興祖叔的真傳,這捕魚技巧和水下功夫可了不得。”


    陳廷耀點頭道:“不錯,爹爹常誇二娘手段了得,說假以時日,二娘的捕魚技巧定是要超過爹爹的。”


    陳冰幹笑了一聲,並未接話,心道:“我也隻隨爹爹出湖上捕過一次魚,前世的我連水都不會,談何捕魚。沒想這捕魚技巧如同生在了腦中一般,腦未動,手已動,撒網拖網樣樣精通,這捕魚身手可比我腦子靈活了許多了。”


    此時三人也已走入了村口,陳冰說道:“哥哥,我先拿二十貫錢放到老宅內,其餘的錢你同那些書一起都帶回去,莫要讓爹爹和娘知曉了。芸娘,你也先回去罷,我明日會買些布料放於老宅中,你若是有了空閑,便可幫著把布囊繡好。”


    三人就此別過後,陳冰先帶著錢回到老宅,搬開爐膛邊上的一塊石頭,把錢都碼放其內,而後把石頭蓋回去,卻是一點瞧不出藏了東西的模樣。陳冰滿意的拍拍手中的灰,尋思道:“今日天色已晚,來日我便找方孟山多買些硫磺和硝石,我要買的多了,怕是還能把這價錢往下壓一壓,再把這廚房裏頭貯著的另外一百布囊的自生火給他去賣,這一百布囊他亦有二貫錢的利潤了。”


    到得家後,天色已經有些微黑,陳冰把背簍放在柴房門邊,打了盆水,洗了把臉後,卻見陳興祖和陳廷耀在院子靠著廚房邊上圍著個壇子不知道在說這些甚麽,心中頗為好奇,便走上前去,問道:“爹爹,哥哥,在做甚麽呢”


    陳興祖歎道:“哎,都怪我大意了。因我愛食黃豆,去年冬至前,我讓美娘蒸了這一壇子的黃豆,我想著過了冬至也好讓自己的肚皮開開酒葷,篩一角酒就著黃豆美美的吃上一頓,那也是極好的。哎,沒曾想過了冬至的第一天二娘就出事了,我也就把這黃豆的事情給忘的一幹二淨了。今日美娘說想做些豆豉,問起那裝黃豆的壇子,我這才記起來,便把壇子搬了出來,可裏麵的黃豆都壞了,都生出黑水了。可惜啊,太可惜了。大郎,明日你拿了漚到田裏去罷。”


    陳廷耀正待要伸手去接,而壇子晃動,陳冰忽的聞到了一股前世十分熟悉的味道,心頭一怔,搶先伸手接過了壇子,說道:“爹爹先讓我看看。”


    陳冰低頭聞了聞,一個念頭在心裏頭滋生,心中更是驚喜,又用手指沾了一點裏頭的黑水,正要放嘴裏嚐嚐味道,陳興祖一巴掌拍開她的手掌,厲聲道:“二娘你不要命了。這黃豆都冒出了黑水,定然是有毒的,你怎敢往嘴裏去嚐試。莫要再做此等事情了,大郎,把壇子搬去柴房罷。”


    陳廷耀應了一聲,卻對著陳冰使了個眼色,陳冰會意,等陳興祖和陳廷耀離開後,陳冰又偷偷回到柴房,她打開蓋子,湊近鼻子仔細了聞著裏頭的味道,又在小指頭上沾了點黑色汁水嚐了嚐,心中更是篤定了之前的想法,尋思道:“這濃濃的醬香味,這帶點回甘的鹹鮮味,肯定錯不了,這十分類似前世的醬油。爹爹這是撞大運了呀,這東西都能讓他瞎弄弄出來。這壇子我得好好保存,裏頭的菌種更是重要,若我設想的沒錯,以後可以借著這些菌種,自己釀出前世的醬油,那於自生火後又多了一條路子了。”


    陳冰仔細把蓋子蓋回壇子,並在壇子上蓋了一把稻草,正要離開柴房,陳廷耀卻悄聲的走了進來,忽的小聲問道:“二娘,如何”


    陳冰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啊”的叫了一聲,而後跺腿嬌嗔道:“哥哥,你怎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你是人還是鬼我險些被你嚇死啊。”


    陳廷耀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陳冰見他模樣也怪有趣的,抿唇一笑後,便正經道:“哥哥,這壇子黃豆,當初爹爹是如何處置的你能告訴我詳細的細節嗎”陳冰心中有些疑慮,醬油並不是好做的,更何況還是自然生成的。


    陳廷耀搖搖頭,說道:“具體的我並不清楚,我隻知道娘原本是想磨黃豆的,後來爹爹說想吃熟黃豆,娘這才把黃豆上鍋蒸熟,放到了壇子裏。因爹爹愛食鹹,許是他後來撒了鹽。我見你對這似乎很有興趣,更知你現在手段高超,或許這黃豆又能做出甚麽來呢,便故意給你使了眼色。二娘,這壇子黃豆你真能變出甚麽花樣來”


    陳冰笑道:“哥哥當我是神仙不成,這黃豆還不能用,具體該如何弄我現在也沒琢磨出來,你就給我點時日,讓我好好想想如何去弄。哥哥,這壇子黃豆你可千萬莫要扔了。”


    自從陳冰弄出自生火後,陳廷耀便對她言聽計從,他自然不會去把這黃豆扔了。


    入夜之後,陳冰躺在床上,卻有些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心中卻一直想著那壇子黃豆的事情,尋思道:“爹爹的這壇子黃豆現在還不能用,我得先把裏頭的菌種培育出來,我嚐過了味道,好在他撒的鹽並不多。這件事情急不得,得用心慢慢做。這幾日一直忙著那自生火的事情,反倒把學炮製草藥的事情給耽擱了,不知牛郎中會不會生我氣呀。好在常見草藥我已認全,明日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顧渚山,去實地采些草藥回來。”


    來到這大楚之後,陳冰睡眠質量一直很好,可這一夜卻不知為何,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陳冰各類怪夢不斷,有好的夢,更有壞的夢,更多的是一些雜亂無章支離破碎到無法串聯的夢境。這一晚上陳冰便沒有睡好。


    第二日陳冰難得的起的晚了,打完太極做完家事之後,也已過了巳正時分,她與方孟山談清了硫磺硝石所需的數量和訂立了新的采買價格之後,看了眼天色,她心情頗佳的伸了個懶腰,被好背簍,帶著鏟子,心中頗為愜意,心道:“草藥啊草藥,我這就來采你了,你可莫要跑了哦。”


    顧渚山,在花湖村西側,以產紫筍茶和金沙泉水而聞名於世。其西靠大山,東臨太湖,氣候濕潤土質肥沃,極適茶葉及各類草藥生長,而山間植被茂密,尤以山竹居多。前朝李詞在顧渚山下修建貢茶院,以供品茶賞景,賦詩題詠。茶聖陸羽的《顧渚山記》曾雲:與朱放輩論茶,以顧渚為第一。而他的《茶經》更是在此所創。


    對於第一次進顧渚山的陳冰來說,這山裏到處充滿了新奇。和她前世所爬過的山不同,這裏沒有前世那樣的人工山道,也無前世山裏所有的各種設施,而這裏卻是充滿了別樣的野趣,山間溪流潺潺,鳥語蟬鳴。竹林裏竹影婆娑,土裏冒出的竹筍大小統一,而這山竹生的枝幹遒勁,傲然挺立,高聳入雲,似是一巨人,頂天立地於這天地之間,卻又顯得一身正氣。


    饒是前世爬過不少山的陳冰,也被眼前的竹海美景所震撼。不過她也無心多做欣賞,在進山處的竹子上綁了一根細繩做標記後,朝著山上眺望幾眼,深吸一口氣,手腳並用,往山上爬去。


    一路爬一路看,這顧渚山上的事物也著實增長了陳冰的認知。前世一直認為竹子是一種霸道的植物,在竹子所生之處,便無法生長其他植物,可當她親臨這顧渚山竹海之時,竹子底下與其共生的植株不在少數,尤其讓陳冰欣喜的是不少草藥亦是共生其間。如那節節草,外形形似竹子,可卻無葉,牛郎中曾教過她,此節節草可入藥,有清熱解毒,清肝明目,利尿,生津止咳的功效。陳冰心中甚是歡喜,采了不少節節草放入了背簍之內。而除了這些之外,這顧渚山內竟還有麋鹿出沒,這在前世是絕不可能出現的,陳冰也隻能感歎這時代生態環境之好。


    陳冰這一路上也采了不少草藥,雖還隻是二月裏的天氣,可這江南的氣候向來濕熱的早,外加一路爬山一路采藥,陳冰也頗覺疲乏,額頭上早已是汗珠淋漓了。好在這顧渚山上山泉眾多,她揀了一處泉水邊,背靠著一塊岩石,沾濕了所帶著的帕子,擦拭著自己的額頭和臉頰,又把帶著的竹筒裝滿了泉水,陳冰吃了幾口,那清涼的泉水瞬間驅走了她心中的燥熱,使她整個人都頓覺涼爽了不少。


    就著山泉吃了些帶著的幹蒸餅,又看了看天色,陳冰心中有些憂慮,尋思道:“在山上似是不怎麽分的清時辰,我方才算了算,應該還有些時間,這山裏卻也是妙趣橫生,不如再往裏走走看看,許是還能采到些更特別的草藥,天黑之前回去便是。”


    打定主意後,陳冰重又背起背簍,往山裏更深處走去。這不走還好,一走陳冰似是發現了新大陸,裏頭草藥品種十分豐富,她心中很是歡喜,手中揮舞著的小鏟子基本沒有停歇過,甚至於並非此季節的牛筋草,曼陀羅花都已長出。陳冰心中亢奮,急躁的毛病又顯現了出來,便也甚麽都不顧了,一頭就紮進了顧渚山更深的山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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