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於城東門內道旁,柳誌遠率先下了車,而後一手掀開簾子,另一手想去扶著陳冰下車,陳冰探出身子,在柳誌遠耳邊道:「你今日所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裏了,你若食言,我,我,哼!」陳冰說完,輕輕推開了柳誌遠的手,撐著車轅跳下了馬車,隨之白了柳誌遠一眼。


    柳誌遠隻覺陳冰耳畔之語極是受用,所吐幽蘭之氣更是令他迷醉,他深吸一口氣,心中暗道:「隻要你記在心中便好,記在心中便好啊。」


    陳冰下車後四周轉圈子望了望,她並沒來過城東,對這裏既陌生又新鮮,而紅橋子巷便在眼前不遠的地方,她看了眼柳誌遠,眼神中已沒了剛才的生疏與嗔怒,指著斜對麵一條巷子說道:「知行,對麵這條巷子就是紅橋子巷了罷」..


    柳誌遠見她情緒已恢複如初,心下暗自點頭,心想這二娘心緒收放自如,該是能做事的人,便說道:「正是,看這天色已是逐漸轉黑,酉時也快過了,夜市想來應是開市了。二娘,你我這就去夜市逛一遭罷。柳三!你駕車去城東候著!」


    柳三得令後便自顧駕車而去,陳冰看了眼已隱隱有些喧鬧的巷子口,有意錯落一步,跟著柳誌遠走進了紅橋子巷。


    二人進了巷子後,陳冰眼前似是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巷子裏卻已是人聲鼎沸,沿街門市各色彩燈早已掛起,售賣南北貨物,奇珍古玩,鍾鼎甗彝,魚枕珠簪更是應有盡有,甚至是那賣棺材的鋪麵,都想來沾一沾這巷子裏的人氣。而走街串巷的貨郎叫賣呼喝有聲,唱賺,女伎,演史,雜劇,唱詞,打野嗬之人更是比比皆是,而搏著關撲的亦是絡繹不絕,圍觀人眾更是多不勝數,贏了的人極喜若狂拍掌稱讚,輸了的人則懊惱不已噓聲四起,跟著拿出更多的財資再接再厲,端的是熱鬧之極。街巷內摩肩接踵,人挨著人,身貼著身。


    柳誌遠並未料到竟會有如此多的人來此夜市消遣,陳冰更是眉頭緊鎖,他二人朝內走了一段,險些被贏了關撲的人眾衝散,陳冰拉緊了柳誌遠的手才未被人潮卷走,心中尋思道:「今日這是甚麽日子,怎的人山人海,這樣還能探查出個甚麽來啊」心下微微搖搖頭,拉了拉柳誌遠衣袖,大聲說道:「知行,這裏人著實太多了,你我不如就近尋個門市,稍待人散去些後,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柳誌遠回頭隻說了兩個字,「甚好!」說完拉著陳冰,暗使內力,運起輕功,閃身騰挪,也隻是幾息之間,便已轉到五十步外一賣簪子的門市。柳誌遠倒還好,調勻內息,麵色仍舊如常。陳冰則有些狼狽了,她不會武,更不懂內力,被柳誌遠拉著跑起時耳畔生風,腳程更是跟不上,到得門市前已是喘息連連,滿麵通紅,她捋著自己的胸口,調整著氣息,幽怨的看了眼柳誌遠。


    在門市賣簪子的是已上了年歲的婆子,她穿著甚為精致,頭上插著三根不同材質不同樣式的發簪,雖是打樣,可也看著頗為華貴。她見有客人上門,當即麵帶微笑,對著二人微微行禮,她這笑容直似那春日的暖風,一見之下,便讓人覺得十分舒暢,柳誌遠自持身份,隻是微微頷首,陳冰則稍一欠身。


    那婆子雙眼快速在他二人身上一掃而過,心中尋思道:「這小官人衣著看似一般,可身上這玉佩看著卻似是一寶物,這兩浙路大富大貴之人極多,平日卻過的頗為樸素,想來這小官人亦是如此了。隻是身旁這小娘子看衣著打扮似是鄉野女子,看剛才過來的樣子,也不似這小官人的貼身之人,更不像他養的外室。嗯,興許這二人是私下結了情愫,偷跑出來幽會的也不一定。」


    那婆子一番腹誹後,心中已有計較,笑眯眯的說道:「這位官人好,小娘子好,二位可看看這根簪子,簪身是銀子打造的,這簪尾可不得了,是一朵珠子結成的梔子花,就和真的一樣鮮豔欲滴,那真花才能戴得幾日我這


    花呀,小娘子可是能天天戴,月月戴,年年戴的。」那婆子說完竟想把簪子直接插上陳冰的頭上,陳冰想躲卻是沒能躲開,那婆子插上簪子後,極是滿意的點點頭,眉開眼笑的誇讚道:「哎喲,我說這位小娘子啊,這簪子同你真是般配至極,它跟著你呀,才算是找對了主人啦。啊,這位官人,你看看是不是」


    自從那婆子給陳冰戴了簪子後,柳誌遠的眼珠子就一直在陳冰身上打著轉,聞那婆子之言,他亦是跟著點頭,陳冰也不等柳誌遠說話,忙把簪子從頭上摘下,還給了那婆子,那婆子看向柳誌遠,眼神中似是在說:這位官人,這簪子是極好的,也是極適這小娘子的,你就趕緊買下來送於你的心上人罷。


    柳誌遠此時有些亂了方寸,他雖是少年老成,更是德賢樓的東家,可畢竟隻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於男女之事並不如何懂得,而那婆子到底老道,一眼就看穿了這些,便把主攻目標對準了柳誌遠。柳誌遠還是著了她的道,便出言問道:「這根簪子多少錢」


    那婆子心頭一樂,忙伸出四根手指,樂嗬嗬的笑著說道:「回官人,便宜的很,隻要四貫足!」其實這根簪子平時賣也就二貫足,這婆子吃定了柳誌遠,開口便翻了個倍。


    陳冰忙踮起腳,在柳誌遠耳畔說道:「大魔頭,你忘了你我來此的目的了嗎張青青之事還未探查清楚,你買這些東西作甚麽啊,你上次送了我一根簪子了,我已是感激不盡,這根你莫要在破費去買了。」


    柳誌遠搖搖頭,摘下四貫錢,交予了那婆子,那婆子心中樂開了花,忙不迭的接過了錢,雙手捧著簪子遞給了他,柳誌遠親手把簪子插上了陳冰的發鬢之中,看了眼後,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這根簪子你戴著當真好看。」


    天下女子盡皆愛美,陳冰亦不免俗,她用手攏了攏發鬢,順手摸了下那根簪子,問道:「真的好看嗎」


    那婆子深怕陳冰忽的不要簪子,自己到手的肥肉就要吐出去了,她自然是不願意的,忙誇讚道:「好看,好看,小娘子戴著這根簪子就如那七仙女下凡,比那天仙都要美豔。」


    柳誌遠笑眯眯的點點頭,讚同了她的話,那婆子似是受到了鼓舞,拍著柳誌遠的馬屁說道:「還是這位官人爽快。哪像其他人。哎喲,老身我可是記得清楚的很呐,就在一個多月之前的夜市,也有一小娘子在老身的攤子上看中了一枚簪子,當時亦有一男子陪著她一道前來,隻是那人頗為怪異,始終離小娘子有一步的距離不願靠近,那小娘子手邊錢不夠,問那男子,那男子說道:「青青,這簪子就不用買了罷,你我還是先去吃點胥倉雪藕齏子粉罷,我著實是餓了。」哎,看的出啊,那小娘子是極失望的,放下了簪子同那男子往城北去了。」


    陳冰和柳誌遠均是一愣,二人對望一眼後極是驚喜,陳冰心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隻是她並不認識張青青,也便不知其長相了,念及至此,她便看了眼柳誌遠,柳誌遠已明其意,趕忙問那婆子道:「你說的那小娘子是否說話帶有華亭口音,身長約在四尺八寸上下,穿著綠色長衫,身形略瘦,左眼眼角有一顆痣,樣貌生的甚是美豔那男子你還記得長何樣子」


    那婆子略略思忖片刻,答道:「不錯,確如官人所說,那小娘子生的亦是絕色,而她身後那男子站的頗遠,老身便看不清楚了,隻記得他穿的是一件灰色長衫,不過看身形,亦是生的頗為俊朗之人。」


    陳冰對柳誌遠說道:「這就是了,那男子定然是認識張青青的,害怕旁人會認出他來,便始終和張青青保持距離。」


    柳誌遠點點頭,而後又問那婆子道:「你可還記得那日他二人來時,還有哪些不同尋常之處」


    陳冰卻是追問道:「那你可看清楚那男子左手中指是否


    缺了一截」


    那婆子搖搖頭,回道:「回小娘子的話,當時天色很暗,那人雙手又是負在身後,是否缺一截手指,我便看不見了。另外回官人,至於不尋常之處到也沒有,就是那男子似有甚麽事,催的甚是急了些。哦,對了,那男子說話同樣是華亭口音,那小娘子跟他走時,喊了句甚麽哥哥的,哎,當時人多嘈雜,我便沒聽清楚。」


    陳冰與柳誌遠對望一眼後,各自點了點頭。二人謝過那婆子後,便離開了攤子,往北門方向迤邐而行,陳冰卻仍舊錯開一步跟隨其後。隻是此時她的心緒已非來時可比。從那賣簪婆子處探得的線索頗有用處,原本她對這熱鬧集市頗為厭煩,可如今看來卻又是如此的討喜。


    二人出得巷子,到了北門附近,柳三已在不遠處等候著了,而此處的人群已沒巷子裏麵來的如此擁擠。陳冰雖是頗為狼狽,可好在心情不錯,她捋了捋自己的兩鬢,特意摸了下那根新買的簪子,生怕擠在人群中時給弄丟了,好在簪子仍舊完好無損的斜插在發鬢之中,陳冰鬆了口氣,她輕拍了下柳誌遠的肩頭,說道:「知行,這紅橋子巷夜市每晚都有如此多的人來消遣嗎」


    柳誌遠亦是整了整自己衣衫,說道:「進巷子時我也頗覺奇怪,可你看看天上那輪滿月,今日是三月望日,那自然是人多的了,朔望之日便是這城裏市集最為熱鬧之時。嗬,我來時卻是把這些給疏忽了。」


    陳冰心下恍然,幹笑一聲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人擠人,人擁人,竟是亂糟糟的,如此這般還能買到甚麽自己心儀之物。對了知行,那婆子的話現下已是能證實一點,張青青的熟人就是出自華亭的了。」


    柳誌遠點頭接話道:「不錯,至於是否為過去柳家中人,隻待無忌回來便知了。哎,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希望華亭柳家莫要出這等賊人才好。」


    「這不是陳家二娘嗎你恁的今晚會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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