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三人時,齊天出手雖快,可怕下手過重,致人死命,隻用了一成力道。那人功力頗深,並不便倒,倏爾轉過頭來,望見一張陌生的麵孔,旁邊赫然倒了兩個同伴。他大吃一驚,張大嘴巴,待要驚呼。


    齊天記著黑無常所說,一旦打草驚蛇,後患無窮,當下不及多想,左手一拳,擊在那人背後命門穴上。那人一口血箭噴出,栽倒在地。


    齊天暗叫一聲糟蹋,果然剩下兩人一齊回過頭來。忽然“嗖”的一聲,一團黝黑的東西從門口飛來,正中左邊一人腦袋,卻是黑無常那棋盤嵌在他腦門上。


    同時一團黑影,閃電一般衝向殿中,一掌拍在剩下那人腦袋。那人一聲不吭的倒在地上,整顆腦袋就像熟透的西瓜被人拍爆,紅的白的腦漿流了一地。


    齊天胃裏翻騰,一陣幹嘔。黑無常從另一人腦門上拔下棋盤,一道血箭順著傷口射出,噴了他一臉。


    黑無常順手一抹,也不說話,縱到正中“玉清”神像麵前,單手在神像胸前一推。“哢嚓”一聲,那尊神像向後滑開,腳下現出一個地洞。黑無常招呼一聲,當先跳了下去。


    齊天躊躇片刻,隻得跟著跳下。下麵是一個石洞,地上畫著太極圖案,四麵八條通道,分別刻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


    黑無常道:“這就是九崗十哨最後一哨,這八門任何一門,都有十二道機關暗器,任你武功絕頂,貿然闖入,也非死即傷。”他站在腳下太極圖的雙魚魚眼上,左踩三下,右踏四下,一陣“軋軋”聲響,在“生”“傷”兩條通道間,滑出一道暗道。


    黑無常領著齊天進入暗道,一邊說道:“我知好兄弟你心中不快,覺得老黑我心狠手辣,如此想來倒也沒錯。可我兄弟能活這麽久,並不僅在武功高強,而是此生行事,利害交關,從不心慈手軟。”


    齊天跟在後麵,默然不語。黑無常接著道:“人有善念,當然是很好的。可前提也得保證自已安全不是?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果因著一已仁慈,置人置已於險地,那就是惡念了。”


    齊天突然道:“那前輩星夜赴險呢?”黑無常理所當然的道:“那是我親兄弟。”齊天道:“人家何嚐沒有兄弟?”


    黑無常頓時啞口無語。齊天心底尋思,單憑黑無常的行事,一真教被稱為魔教,想來絕非偶然。


    兩人各懷心事,默默前行。腳下越來越陡,走了盞茶功夫,來到地道盡頭。黑無常伸手輕輕一推,麵前一道暗門,悄無聲息的翻開,卻是一條狹穀。


    穀頂雲霧繚繞,星月無蹤。兩旁依山建著屋舍,放目望去,種類繁鄉,閣樓有之,茅舍有之,甚至連尼姑庵亦也有之。


    有些屋中亮著燈光,即使是黑夜,視線並不昏暗。中間過道兩旁,種著盡是一些不須日照的陰性花卉,諸如蘭花、腎蕨之類。


    黑無常躡手躡腳的溜進前方一座尼姑庵,庵門敞開,堂中敬著一尊白衣觀音,點著神燈。


    如此深夜,一個女人猶自跪在案桌下的蒲團上,雙手合什,嘴裏碎碎念著:“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那人帽著僧帽,穿著緇衣,麵向神像,雖然看不清年齡相貌,可身材高大,便是跪著都有齊天站著的胸膛高。


    那尼姑聽見腳步,微微一頓,徑自碎碎念著:“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黑無常愣住道:“大半夜的這是超度誰?”那尼姑將經念完,方才道:“這不送死的來了?”


    黑無常道:“你知道我要來?”那尼姑道:“你要不來,我這往‘往生咒’可不白念了?”


    黑無常道:“這是在等老黑自投羅網了?”那尼姑道:“隻是我以為你白天會來,卻不成想貓到晩上。”


    黑無常歎了口氣道:“要是老黑一個人,別說白天,就是刀山火海,也不皺下眉頭。可身邊帶著一位好朋友,不得不謹慎從事。”


    那尼姑道:“這就是你說的教主的隔代傳人?”齊天見她問到自已,應道:“在下齊天,見過前輩。”雖然人家背對自已,仍然躬身行了一禮。


    那尼姑背上似是長了眼睛,溫聲說道:“侯爺不客氣。”齊天愕然道:“前輩識得在下?”


    那尼姑道:“侯爺俠骨仁心,在雁門關舍身救民,天下廣為傳頌,貧尼雖未識君,卻也好生景仰。”


    黑無常截住道:“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老白的事你怎麽看?”那尼姑道:“我怎麽看有什麽用,一個人是否有罪,關鍵看上麵怎麽辦!”


    黑無常道:“我兄弟垂垂老矣,難道其他弟兄也相信我們還惑於美色?”那尼姑道:“聽說這事好多教眾親耳聽見教主夫人呼喊救命,說老白非禮。”


    黑無常怒道:“都說耳聽為虛,本教上下,那個不知我兄弟和夫人不相投?如此片麵之詞,豈非欲加之罪?”


    那尼姑道:“然而等教眾趕到,親眼看見夫人衣衫零亂,老白衣衫不整。你兄弟年紀雖大,可夫人天生尤物,當年教主原配病逝不到一個月,教主惘顧弟兄們的反對,執意再娶。連教主這樣的人物,都拜倒在夫人的石榴裙下,老白色膽包天,自然也不是不可信。”


    黑無常道:“夫人雖是人間尤物,可在我兄弟眼裏,那也和骷髏無異。”那尼姑歎道:“三人成虎的道理,想你比我清楚,更何況還抓獲現場。“


    黑無常氣極道:“連你也那樣以為?”那尼姑不答,自顧道:”要不是你兄弟單兵作戰,縱是彌天大罪,普天下又誰敢拿你們怎麽樣?”


    黑無常頓時想到,自己去狼山迎接齊天前,人家特意找到自己,再三勸告自己兄弟一同進退,現在看來,顯然人家早有遠謀。


    那尼姑道:“看你潛行而來,自是想夜闖‘萬枯洞’。你比我還清楚,那是什麽地方,你兄弟手足情深,自有必行的理由。”她突然歎了口氣道:“可侯爺風華正茂,又何必連累人家?”


    齊天插口道:“此乃在下的主張,和黑前輩無關。”那尼姑道:“那人家可有告訴侯爺其中的凶險?”


    齊天道:“黑前輩多有勸止,隻是在下身受他昆仲的大恩,不敢言去。”那尼姑從蒲團上站起,轉身望著齊天,見他目光寧靜,臉色坦蕩。


    齊天這才看到對方的相貌,人家和黑無常平輩論交,年齡當自不小,可麵上肌膚極致,看來四十出頭,慈眉善目的,天然帶著一股親和。


    那尼姑合十道:“阿彌陀佛,侯爺有情有義,但願也有勇有謀,要不徒逞匹夫之勇,枉送了性命罷了!”


    齊天心念一動,道:“還望大師慈悲,指引一條明路。”那尼姑望向黑無常道:“你夤夜來訪,當不是僅此敘舊吧?”


    黑無常輕聲歎道:“此前我以為教中有許多知心的弟兄,可出了老白那事,除了你,我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信心的人。”


    那尼姑也歎了口氣,道:“都說恩愛生煩惱。你要不信任我還好,這一信任,可不是把我將火坑裏拉!”


    黑無常道:“那地方你也知道,單憑我倆進去,那是九死一生。出家人慈悲為懷,難道你眼睜睜看著我倆去送死?”


    那尼姑道:“我要是沒聽錯,你這是在求我了?這可不像‘黑白無常’的作風嘛?”


    黑無常道:“蒙侯爺高義,要是能全他性命,別說讓老黑低頭,就是要我這條小命,我也心甘情願。”至於因著花弄影的托付,他怕說來惹人煩惱,所以略過不提。


    那尼姑聽他這幾句話,說得情深意切,和以往的寡漠,就像換了一個人,不由想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俗話。假若自己置身其中,隻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尼姑突然道:“我出家三十餘年,雖然勤加修持,想來佛根極淺,一直未能勘破,到底花弄影哪裏比我好?”


    黑無常默認半響,徐徐點了點頭,又緩緩搖了搖頭,道:“其實在我心裏,喜歡你比喜歡她要多一點。可如果我們在一起,料想小花勢必和老白在一起。你也知道,我兄弟從小為了長幼之序,一直爭論不休,演變至後來,幾乎事事都要攀比,較出一個高低。”


    那尼姑冷笑道:“所以你為了不便宜老白,就狠心拒絕了我,讓我青燈古佛,敲了三十年的木魚,念了三十年的經?”


    黑無常垂首道:“對不起!”那尼姑問道:“你知道我這三十年是怎麽過來的嗎?有時那敲的不是木魚,敲的是你的絕情,念的也不是經,而是對你的詛咒!”


    齊天遙想當年,麵前的尼姑正當錦瑟年華,黑無常也都風華正茂,兩人情投意合,原可成為人間眷侶。可是遇上花弄影,他兄弟相互鬥氣,為了不落下風,黑無常不僅拒絕了尼姑,也從中作梗,讓白無常和花弄影至今孑然一身。


    齊天想到這裏,隻覺心中憋的難受,這四人本應結成美眷,雙宿雙飛,卻因他兄弟爭強好勝,致使各自形影相吊。他忽然想到傾城,自己要是殞身於此,人家會不會也和那尼姑一樣,遁入空門,從此木魚聲聲,敲不盡的孤苦歲月?他想到這裏,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悔意,黑無常既然拒絕自己的援助,不如就坡下驢,隻是事已至此,再無退縮的餘地。


    黑無常冷汗涔涔,喃喃道:“我錯了嗎?”想到花弄影也是因此紅顏彈指老,他心中大痛,慘笑道:“錯了!錯了!大錯特錯了!”


    那尼姑轉過身去,定睛望在觀音神像,神像居高臨下,也冷冷的望著她。她忽一揮袖,“嘭”的一聲,神像四分五裂,塌落下來。


    齊天愕然道:“前輩這是作甚?”那尼姑淡淡的道:“我拜了三十多年,也沒能渡得我,尊她何用?”


    齊天啞然,心想單憑對方的作為,稱之為魔教,卻不為過,自己修行不行,反怪菩薩不能渡人。


    那尼姑拿起神案上拂塵,說道:“再不走的話,天就快亮了。”齊天與黑無常隻得跟上。


    (回目“蓮華”指的《妙法蓮華經》,此處寓之念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如畫之長歌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彭城子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彭城子弟並收藏江山如畫之長歌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