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軒內,紀源一臉生無可戀的靠在椅背上,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在那一桌子的丹藥和符籙上。


    隻是不管他如何控製,卻始終還是忍不住,去最後看一眼這些已經變賣出去的家當。


    “小道長可是遇到什麽難題了,這才幾天呀,便又來了趟咱們明心軒。”


    柳如煙掩嘴輕笑,眉目間一副逗弄之意。


    聞言,紀源仰頭長歎一聲,可不就是遇到了難題嘛,家裏多出了一個無底洞,需要大把大把的銀兩才能填滿。


    無奈之下,他也隻能是將身上大部分的丹藥和符籙變賣,隻留下能夠增進修為,以及價值珍貴的丹藥與符籙。


    隻是售賣而得的銀兩,基本都用來購買煉丹的材料,以及諸多能夠補充氣血消耗之物,多是一些修行門派圈養的靈獸血肉。


    武夫的修煉,相比於練氣士,無疑是要簡單了許多,隻需要銀錢足夠,使勁往氣血方麵砸就足以,列如蘊含濃厚氣血的靈獸血肉,以及各種補充氣血消耗的丹藥等。


    不像是練氣士,除卻各色丹藥之外,還需根據自身的體魄,以及所修煉的功法,專門配置相應的法器、靈物等等。


    “剩下的這些,便幫我折換成靈石吧。”


    紀源搖了搖腦袋,一邊說著一邊將剩餘的銀兩,盡數推到了柳如煙的麵前。


    這些銀兩大概能換來兩三塊下品靈石,畢竟雖然市價是五十兩紋銀,就能換到一塊靈石,但真正交易的時候,總是會出現些許溢價的。


    聞言,柳如煙輕輕一擺手,身後便有侍女上前,將桌麵上的雪花紋銀收起。


    而後她便從腰間的香囊上一抹,取出了四塊下品靈石,將其放在了小道士的麵前。


    紀源見狀微微一愣,這可比他預估的價格,還要多出了一塊靈石,足足五十兩紋銀呢。


    “這些銀子大致能換三塊靈石,而且還有剩餘,我便做主算你四塊好了。”


    柳如煙親手倒了兩杯香茗,漫不經心的說道:“畢竟在你這裏賺了這麽多,就當是一點小小的讓利了。”


    他一邊將靈石收起,一邊笑著說道:“好事啊,以後這種讓利還是多點的好。”


    對方沒好氣的白了紀源一眼,自顧自的飲著熱茶,卻是沒有再開口說話。


    小道士注意到,柳如煙的眉宇微微皺起,似乎是有著什麽心事,不過他也沒開口詢問,一邊飲茶一邊靜等。


    過了好半響,柳如煙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忽然變得有些鄭重:“若是小道長遇到了困難,不如近些日子好好在觀中多煉些丹藥,一些人情世故能免則免。”


    一番話說完,她又變回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態,指尖輕輕在茶杯口上盤繞。


    紀源麵色一正,深深的看了眼麵前的女子,似是想從對方的目光之中,看到點什麽東西出來。


    這些話聽著並無什麽問題,但對方臉上短暫浮現的神態,隻要不是個瞎子,就都能看出其中另有深意。


    “柳掌櫃,若是有什麽話,不妨直接明說”


    他把玩著手中的紫砂茶杯,其目光微微一沉:“貧道資質愚鈍,有些聽不明白。”


    聞言,柳如煙翻了個白眼,怎麽會不明白他是在這兒裝傻充愣,平常挺聰明的一個人,又怎可能聽不懂她言語中的深意


    這位明心軒大掌櫃歎了口氣,眼神一下就變得有些幽怨,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麵前的小道士。


    想了想,她還是幽幽開口:“昨天夜裏,白雲寺附近有妖人行凶,挖了好些百姓的心肝,其中還有一些幫派的成員。”


    “大半夜的,一些幫派幾乎傾巢而出,要為自家人報仇,找出那行凶之人。”


    “結果也不知道該說他們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了點,竟然真遇到了那剜心的妖人,隻是一番交手廝殺過後,行凶者大搖大擺離去,留下一地屍體和重傷者。”


    柳如煙抿了口茶,雖然沒親眼見到昨夜的場景,但僅是聽了隻言片語的描述,便不由感到一陣心寒。


    據說昨晚行凶的妖人,渾身都籠罩在濃鬱的妖氣之中,與人搏殺之時,甚至還會掏出敵手的心髒,在眾目睽睽之下三兩口吃進腹中。


    “說起來,昨夜也真是不平靜,前有白雲寺附近妖人剜心,後有魔人潛入各個幫派的總會,不知殺了多少的人。”


    她發出一聲感慨,隨後瞥了一眼小道士:“一大早的,我這明心軒的大門,就被那些幫派眾人敲開,商鋪內的療傷丹藥,基本都被七八個幫派的人搶購一空。”


    四周的侍女早已被屏退,但柳如煙還是神色鄭重的打量了一眼,然後才低聲開口,叮囑紀源最近幾日裏,最好是閉門謝客,在道觀裏專心練丹。


    不僅不認識的人別見,就算是有交情的人,也一樣最好是拒之門外,千萬不要與昨晚的兩件事,有了一絲半點的牽扯。


    至此,紀源總算是明白,先前柳如煙意有所指,又欲言又止的神態,到底是為何意了。


    對方如此做法,無異於是將上門求救之人的一條路,給悄無聲息的阻斷了,甚至從某種方麵來說,這般做法也等於是讓他,做一回兒見死不救之人。


    若是話沒有說透,一切都還有回旋的餘地,但可惜他裝作聽不明白,讓柳如煙隻能將這些話,明明白白的擺在了桌麵上。


    這下倒是令他自己,開始有些犯難了起來。


    “具體怎麽做,還是得看你自己的選擇,若是真能救下那些重傷之人,你在城中各大幫派間的聲望,無疑會提升到一個頂點,今後求丹之人必將是絡繹不絕。”


    柳如煙聳了聳肩,一副隨便你的神態。


    隻是她也還有半段話沒說出口,那就是一旦選擇出手相救,便會被此事牽扯其中,極有可能被剜心妖人,以及行凶的魔人盯上。


    真要被這兩個凶悍的家夥,在半夜潛入小小的道觀中,孤身一人的小道士很可能便危險了。


    “所以柳掌櫃是希望,我能夠等官府捉拿了那兩名凶人,或者在風頭過去之後,再出手醫治那些重傷之人”


    紀源神色一沉,隨即沉聲問道。


    聞言,柳如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言說城中的另外三位丹師,有兩位一大早的,便悄然出城離去,家中門客是說外出訪友了。


    至於另一名丹師,則是在昨晚被請去一個幫派,施以救治之後,在回返的途中,遭到了魔人的襲擊,據傳死狀極為的慘烈。


    而這也是促使另外兩名丹師,一大早便連忙脫身的重要緣由。


    片刻之後,紀源領著兩個大包袱,神色有些恍惚的走出明心軒,一路上所見行人,都覺得對方神色古怪,仿佛下一刻便會暴起殺人一樣。


    當一腳踏入道觀之中,他這才重重的出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兩個大包袱往屋內一扔,便滿臉惆悵的坐在了門前的石梯上。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等人,在昨日的斬妖除魔之舉,究竟引來了一個怎樣的後果。


    毫無疑問,不論是剜心的妖人,還是血洗各大幫派總會,甚至半路截殺丹師的魔人,必然都是一手謀劃了淫祠百年香火的幕後者。


    否則又怎麽可能,白日裏剛砸毀了淫祠野廟,當天夜裏便接連出了這麽多的事情


    要知道千鈺城向來平靜,往常甚至連江湖仇殺都數年難得一見,幫派之間的火並也都十分克製,很少會真的鬧出人命來。


    “怎的出去一趟,回來時就變得這般愁眉苦臉”


    張之崖從屋中走出,提了個小板凳,就在一旁的屋簷下坐著。


    小道士苦笑一聲,將昨夜縣城中發生的事情,一一與自個兒的師父細細道來。


    說到最後,他往後一躺,便倒在了門前的台階上,雙目有些無神的望著籠上一層烏雲的天空。


    昨日他才對慧心和尚說的話,沒想到今日便在自己的身上發生,好心做個善舉,為民除害、斬妖除魔,結果卻引發了一堆的禍事,害得許多人無辜喪命。


    “你是不是在想,昨夜丟了性命的人,至少有一半的罪責得落在你的身上”


    老道士歪了個頭,見小徒弟默不作聲,便當即明白了其心中的想法。


    他先是歎了口氣,而後語重心長的說道:“佛家有聖言,萬事皆有因,萬般皆是果,妖物淫祠、剜心妖人、行凶魔人,這些皆是因,而若沒有你,也必將有其他的果出現。”


    “就算沒有你們昨日之事,那些昨夜丟了性命的人,也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因為這個因所結出的果,而落得一個相同的下場。”


    “而若不是因為你們,提前結出了這個果,將所有隱患引發出來,等待真的因果成熟之日,說不得整座縣城都將被籠罩在腥風血雨之中。”


    “真到了那一天,死的可就不隻是一些人,而是成百上千、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


    紀源嘴角一抽,怎麽同樣的事情,從自個兒師父的口中說出來,他和趙遠鬆等人,反而成了拯救一城的英雄好漢了


    不過聽完了師父的一番言論,他的心境的確有所好轉,至少沒有那麽的鬱悶憋屈了。


    “去吧,接下來幾天好生休息,是煉丹還是修行都隨你,外麵的人為師自會幫你擋下來。”


    老道士一擺手中的拂塵,正色道:“天塌下來了,自會有個子高的人頂著,拋開縣衙不提,城中還有好些修行上的前輩,不論發生了何時,都輪不到你一個小輩去勞心勞力。”


    紀源點了點頭,一個挺身便從地上跳了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便回到房中準備開爐煉丹。


    隻是小道士忽然從房門探出腦袋,鄭重其事的對屋簷下的老道士說道:“師父,您的道理徒弟都聽得懂,但是咱就說,下回再舉例開導,能不能用我們道家自己的道理”


    先前的那般言論,雖然效果的確不錯,但用的卻是佛家的聖言。


    老道士臉色一沉,目帶怒色的等了過來,隨手抓了一物便丟了出去。


    紀源見狀,連忙‘砰’的一聲,將自個兒的房門關上,隨即一隻嶄新的布鞋便砸在了門板上,力道之大甚至還震落了門上的灰塵。


    半響之後,老道士輕手輕腳的來到門前,將台階上的布鞋撿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排掉上麵的塵土,套回腳上後跺了兩下,這才露出一抹笑容。


    “師父,徒兒買的鞋子合腳嘛,穿的可還舒服不”


    房門此時被拉開了一條縫,紀源正透過門縫,在哪兒擠眉弄眼。


    見此一幕,老道士舉著拂塵就作勢要打,‘嚇得’紀源連忙關上房門,隻是透過本就不厚的門板,卻有笑聲隱隱傳出。


    張之崖哭笑不得,也不知自己怎麽的,就撿了這麽個徒兒回來。


    他感歎了一聲,隨後甩著手中的拂塵,晃晃悠悠的坐回屋簷下的板凳上,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濃濃的欣慰笑意。


    這個徒兒……撿的好啊!


    要是再來一次,他也一定會撿回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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