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身穿綠色官服的人走了進來,一人須發皆白,另一人則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


    兩人進來,徑直走到了王安石的案前,老者開口道:“王大人。”


    王安石看了看他,隻聽老者道:“我聽說,昨天晚上,你把溧陽縣的縣令撤職了?”


    王安石問道:“怎麽?”


    老者道:“王大人,此事未免太過草率了吧?”


    王安石答:“我與吳判官、秦書記都在場,三方用印,削了常載德的籍,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嗎?”


    老者道:“王大人,按規矩,削去一個縣令官籍,這等大事,須得有府官、節推、掌書記三方共同商議,才能行之。”


    王安石道:“沒錯啊,吳判官不是在場麽?我也說了,是三方用印了。”


    老者道:“吳判官是在場,可是王大人,你們有問過我嗎?節推官,可不是吳判官一個人!我乃是節度推官,他是節度判官,各有職掌,你們怎麽能繞過我就把常載德給撤了?”


    王安石板著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笑容:“馮節度,我知道,按道理,也應該和你說一聲的,隻是當時那常載德做得太過分,讓他多在這個位置上坐一刻,都是不能容忍的。”


    看來,這位老者就是馮大人了,馮大人道:“做事情總該要合乎規矩!”


    王安石道:“就算是回來商議,我們三個人已經決定了的事,你一個人又能如何?”


    說道這裏,王安石的臉猛地一冷,道:“馮大人,做事情應該是要看如何做才能做得好,而不是看合不合乎程序!”


    馮大人的聲音也提高了些,道:“王大人,聖人有雲,名不正則言不順!你們不按程序來,就是名不正!”


    王安石冷哼了一聲,道:“聖人還說,其身正,不令而行。隻要自身心正、意正、行正,名自然就正,哪裏需要程序來正名!”


    馮大人怒道:“王安石,你的意思是,這規章製度,在你眼中可有可無了?”


    王安石道:“馮東屏,我可沒這麽說。我說了,就算是三方討論,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我所指的可有可無的,不是製度,而是你。”


    “你……”馮東屏指著王安石,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安石道:“常載德在溧陽縣的所作所為,我親眼所見,他當街勒索訴訟兩造,盤剝百姓,目無王法,辦事混賬,我親耳所聞,溧陽百姓對其多有怨言,向我訴說他平日裏欺男霸女、貪汙受賄,種種事實,證據確鑿。如果不把這等昏官就地免職,我朝廷之威信何在?你是沒看見常載德被我當場削籍的場麵,溧陽百姓是縱聲歡呼,鼓掌互慶。我一沒辦冤假錯案,二我做的事大快人心,三我也未見得就沒按製度,三方官員具在,三印齊全,你哪來的這麽多話!”


    說完,王安石指著馮東屏的鼻子,道:“馮東屏,你作為節度推官,有舉薦、監督、觀察官吏言行之責,溧陽百姓對常載德怨聲載道,你就沒看見嗎?你要論程序?好啊,我跟你論論程序,常載德這樣的昏官,是怎麽當上縣令的?當上了縣令,為什麽如此作為,還沒有受到處罰?我還記得,你上個月還向我報告,說常載德政績頗佳,風評極高,你又是哪裏來的報告?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失責?按程序,是不是要論你的罪?”


    “我……”馮東屏一時語塞。


    “聖人還說,其身不正,雖令不行。馮東屏,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王安石猛地一拍桌子,嚇得馮東屏肩膀一抖,沒敢搭話。


    “呃……王知府,馮大人他年事已高,這個嘛……偶爾也會犯糊塗,不至於這麽嚴重吧?”站在馮東屏身邊的那個男子,想來就是司理院的司法簽陳理事了,他續道,“我院昨日也收到了關於常載德的訴狀,於是我便派遣了霍十與馬凡兩名法曹下去向常載德問話,昨天的事,他們都來回報我了,常載德確實是不像話。”


    王安石看看他,沒說話。陳理事續道:“不過……王大人,我聽說,你直接下令讓溧陽縣的文書先生當了縣令,這是否有些不妥?”


    “你也覺得我不妥了?”王安石一翻白眼,瞟了他一眼。


    陳理事微微低頭,道:“王大人,縣令乃一方父母官,可馬虎不得,如此讓一個文書先生當縣令,是否太過輕率?”


    “輕率?”王安石反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吳判官,秦書記,都輕率了?”


    陳理事道:“下官不敢。”


    王安石道:“陳全,你是司理院的人吧,這個事,是你司理院管的嗎?”


    陳全道:“大人,身為朝廷命官,當為朝廷做事,為百姓謀福,縣令這等官員,管轄一方土地,治理一方民眾,事事攸關,豈能因為不是自己的職責,就不聞不問?”


    “大人,”陳全道,“這位溧陽縣文書先生,人品如何?能力如何?您可知道?”


    王安石黑著臉道:“具是一流。”


    陳全道:“大人有何憑證?”


    王安石道:“我聽說的。”


    陳全道:“大人,道聽途說,焉能為憑?既然沒有憑證,為何加以如此信任?這難道不輕率?”


    王安石微微冷笑,問道:“依你的意思,這溧陽縣的人選,應該如何?”


    陳全道:“江寧境內,尚有舉子數十,可從中挑選一名,資補溧陽縣之缺。”


    “哦?”王安石問道,“那這些舉子的人品如何?能力如何?你可知道?”


    陳全道:“舉子中不乏有德之士,名譽皆為上乘,可從中挑選。”


    王安石問道:“你有何憑證?”


    陳全不說話了。


    因為他知道,他的回答和之前王安石的回答是一樣的,都是聽說的。那麽王安石就一定會問,憑什麽他能聽說,王安石就不能聽說?


    “怎麽不說話了?”王安石看著陳全,問道。


    陳全隻能把頭低下來,王安石知到他沒話可說,便道:“一個官吏,能力與德行高低,僅僅聽其言,當然是不夠的,必須要上任了才能知道,所以,陳理事,你說的方法,並不見得就比我的好。木喚在當地做文書,我聽說常載德時常不理政事,全都把這些事情交給這個文書先生處理,這就是經驗;有這麽個混賬縣令,木喚還能夠把溧陽縣處理得井井有條,稅收無差,這就是能力;雖然常載德目無王法,我到溧陽縣,卻未聽說木喚的一絲訴告,還知道木喚時常勸說常載德,這就是德行。陳理事,你建議裏的那些舉子裏,你敢保證做得比木喚更好嗎?”


    “呃……不敢。”陳理事猶豫了一會兒,答道。


    “那就好,”王安石道,“況且,他也隻是個權知縣。做不好,我們可以很快撤職。任命一個權知縣,總該是我江寧府的權力吧?你們還是不要來指手畫腳了。”


    說完,他一揮衣袖,道:“沒什麽事的話,就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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