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學這種東西,光念詩,恐怕是不夠的。


    木喚想了想,道:“徐教授,今天我剛進的江寧,一路沿著秦淮河,到了江寧府衙。”


    “你扯這些做什麽,我問你敢不敢應戰。”徐衝問道。


    “你在江寧也很久了,”木喚道,“敢問徐教授,江寧的景色,是哪個時節的最好?”


    徐衝沒有回答,他心中正想著木喚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當然是春天最好。”看徐衝沒有回答,官員裏有個人答道。


    “是啊,”木喚道,“我看那秦淮河的景色,覺得十分美麗,不由得讚歎。然而河邊有一老翁才對我說,這還不是秦淮河最美的時候,最美的,便是在春天了。兩岸花開,柳絮飄飄,鄰女巧笑,畫舫遊曳,那才是秦淮最美的風景。”


    “我說了,這次寫詩寫的是理,你說這些景色有什麽用?”徐衝道。


    木喚微微搖頭,道:“那老人家跟我這麽一說,我才知道,原來秦淮河還有比我看到的更美的時候。那老人對我說,可惜我來得不是時候。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惜,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徐衝道。


    “因為我見過真正的美景,”木喚微笑道,“此時所見雖然不是極美之時,但我並不遺憾。我見過真正的美,也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美。所以,莫說是見到夏天的秦淮,便是見到秋天、冬天,那也看起來和春天一樣美麗。”


    看著木喚的臉,聽著木喚的話,徐衝畢竟不是真正的蠢貨,怎麽說也是個進士,還是程頤的弟子,他隻覺得木喚這話裏麵有點意思,絕不是信口漫談。可是,他一時間還無法想出,木喚到底要說什麽。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不知怎地,思緒就卻然飄了起來,他忽然就想起十幾年前求學時,老師程頤對他平日的教導,似乎也是這樣的開局,講一個看起來簡單的故事,卻有非常深刻的道理,總是能夠令他茅塞頓開。


    徐衝暗中思索,卻心緒混亂。


    木喚道:“徐教授,你要我談理學,以此寫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件事。理學我也不是很懂,也不求能夠壓服你,隻希望我這詩寫完,你勿要再為難。詩雖然一般,但也有我對你的勸諫,希望你能聽聽。”


    徐衝微一回神,撇嘴道:“用不著你教,趕快寫詩。”


    木喚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仰頭,慢慢吐字道:


    “勝日尋芳淮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


    念完詩,木喚不再多看徐衝一眼,隻是徑直走到王安石麵前,道:“王知府,下官自溧陽前來求見,有事相商,鬥膽請大人移步,尋個無人之地。”


    王安石一愣,沒想到木喚居然就真的把徐衝撇下來了。王安石看了看徐衝,發現徐衝居然一句話也沒有說,站在那裏像根木棍一樣,一臉的迷茫。


    王安石沉著氣,等了個十來秒,徐衝還是沒反應,人群中卻已經有人開始議論起來。


    “好吧,”王安石轉頭對鄭俠道,“你帶木大人到我的書房去。”


    說完,王安石就站了起來,先走了。


    木喚轉過頭,先對著文同拱了拱手,再對徐衝道:“徐教授,別過。”


    便與鄭俠往後院走去。


    被人群所圍繞的徐衝,站在當場,渾若不覺。


    他的腦中隻是響起這一句話。


    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


    ——————————————————————————————


    木喚的心情很好,裝了逼就跑,可真他媽的刺激,爽!徐衝如果真是理學學得到家,肯定能懂這詩有多牛逼,嘿嘿,看剛才徐衝那表情就知道,都聽傻了!但我走了,不跟你計較,一副仙聖模樣,裝裝大度,反襯徐衝的渺小低賤,江寧的官員們絕不敢再小瞧自己了吧,徐衝可是他們的榜樣哦。


    與鄭俠穿過了庭院,走在走廊上。王安石一人走在前麵,他腳步很快,木喚也想跟上,但是鄭俠卻放慢了腳步,木喚心領神會,知道鄭俠有話要說。


    “想不到你寫詩居然這麽厲害,”鄭俠低聲道,“真是讓我大為驚歎。”


    木喚道:“哪裏哪裏,亂寫幾句罷了。”


    “你那叫亂寫,那我寫的那些詩,豈不是狗屎貓尿?”鄭俠道,“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這樣的詩,聽一次,真是一輩子都忘不掉。”


    木喚笑道:“哈哈,我就沒有這麽好的記性,很多東西時常記不住。”


    “你還用記別人的詩麽?你多寫幾首,以後就是別人記你的詩了。”鄭俠道,“剛才你寫的那首詩,好像也挺有意思的,隻是……我一時間還沒有能完全弄懂,就是差了一點點,就差那麽一層窗戶紙,好像就要看明白了,卻始終沒能再進一步。”


    木喚正要回答,兩人卻好像心有靈犀一樣,同時看向了前方。


    王安石停住了腳步。兩人也隨即站住,不再前行。


    “好一句‘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王安石沒有回頭,隻是道,“就這一句中所含之理,恐怕就連程氏兄弟,也難悟到。”


    王安石轉過身來,麵帶笑容,道:“我甚至想,徐教授的懷疑也不是沒有道理,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實在難相信這樣的詩會出自一個少年之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木喚微微頷首,道:“大人過獎了。”


    王安石看了看鄭俠,道:“徒兒,你理解了麽?”


    鄭俠搖了搖頭,道:“徒兒愚鈍,總是理解不透,似懂非懂。”


    “木大人之前講那個故事,你記得麽。”王安石道。


    鄭俠答道:“記得的。”


    “木大人見了夏天的秦淮河,知道了春天的秦淮河更美。”王安石道,“但他實際上,已經見到了春天的秦淮河,你明白嗎?”


    鄭俠想了一會兒,沒有回答。


    王安石看鄭俠的樣子,似乎是想不出來了,於是道:“無論是秋天、冬天的秦淮河,在木大人心裏,都和春天的一樣美了。”


    鄭俠道:“是,木大人說的是這個意思。可徒兒愚鈍,總是解不透。”


    王安石歎了口氣,道:“哎,你還是於此道差了些啊。無論是秦淮河,還是什麽河,無論是西湖六月,還是大漠孤煙,在木大人心裏,都是一樣的了。這種境界,恐怕你是永遠也達不到了。嗬嗬,莫說是你,就算是……”


    說到這裏,王安石一頓,道:“就算是他們理學的周濂溪或是二程,也沒法達到這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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