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上前一步,道:“木大人,當初你我見麵之時,你對我說了四句話,你可還記得?”


    木喚點了點頭,知道王安石說的,是木喚抄來的張載的橫渠四句。


    “此等境界,此等誌向,此等才學,”王安石道,“真是我閱遍古今書卷,未有得聞。”


    木喚沒回答,隻是低頭。


    鄭俠道:“老師,那詩……是什麽意思?”


    王安石道:“你悟不到,說了也沒用。但不說,你又悟不到。唉,罷了,罷了。”


    “你看,這是什麽?”王安石忽然伸手,指向了旁邊的窗戶,對鄭俠問道。


    “這是……窗戶。”鄭俠有點猶豫,不知道王安石要說什麽,隻能回答。


    王安石看了看木喚,微笑著問道:“木大人,你說呢?”


    木喚答道:“這是春天。”


    鄭俠聽到這回答,眼睛一瞪,脖子一伸,愣住了。


    王安石點了點頭,又伸手指向了走廊邊的一株小樹,問道:“徒兒,這是什麽?”


    “這是……”鄭俠想了好一會兒,答道,“這是草木。”


    王安石看向木喚,木喚知道,立即答道:“這是春天。”


    鄭俠轉過頭,看著木喚,木喚隻能無奈地笑了笑。他知道,王安石是想要啟發鄭俠,所以也知道,王安石需要的答案是什麽。


    王安石道:“唉,徒兒,你就是差了這一點啊。木大人看那是春天,你看到的是窗戶,木大人看的是春天,你看到的是草木。同樣的,別人看到的是夏天、秋天、冬天的秦淮河,在木大人眼裏,一樣都是春天的秦淮河,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鄭俠問道。


    “因為木大人的心裏有春天,”王安石道,“知大美,而天下無不美。這便是境界!無論是看美景,或是看殘景,都一樣的是最美的景色。同樣,知至理,天下有理無理之事無不為至理。立天地之心,所行所為無不有天地之威;立治平天下之願,所行一切,無不是治平天下。”


    “你的心中有什麽,你所做、所為、所見、所思,那就會是什麽,”王安石道,“無論是貧窮或富貴,無論是人微或位重,無論是失意或得意,你心中有那一樣的美麗的春色,心中有那一樣至高的道理,心中有那屹立於天地的心懷,心中有那永恒不變的誌向,你就永遠是所向披靡的。身外的一切都隻如浮雲夢影,即便是狂風也吹不起你的一絲衣角,世間萬般願景都隻是過眼煙雲。”


    聽到這裏,鄭俠地眼睛微微發亮,有些興奮地道:“老師,我明白了。”


    王安石一笑,搖頭道:“太遲啦。終究還是要我說到這個份上才明白。唉,我看你還是沒明白。”


    木喚道:“王大人,我看鄭小郎聰慧絕頂,即便現在不明白,以後也會明白的。”


    “但願吧。”王安石說道。


    看王安石似乎已經意盡,木喚總算是長舒一口氣。


    這首詩畢竟不是木喚寫的,那可是抄朱熹的,雖然把“泗水”改成了“淮水”,但卻不影響整首詩的意義和富含的哲理。


    朱熹是誰?南宋理學大師,儒家的集大成者,境界當然是不同的。周敦頤、二程等雖然也是理學大師,但肯定是要比朱熹差一些的,倒不是因為別的,純粹就是因為朱熹生得更晚。生得晚是有好處的,一是理學更加成熟,二是北宋所有儒家大師們的理念,包括周敦頤、二程、蘇家三父子、王安石、陸九淵,他們的學說朱熹都得以閱讀,並且加以批判或繼承,集百家之長,他的眼界肯定是要更高的。


    舉個例子吧,現在隨便一個物理學專業的本科畢業生,都要比牛頓對物理的理解更厲害,難道是牛頓太弱了?顯然不是。是因為時間過得久了,物理發展得更好了,又有更多的大師為物理進行了填充,這就是生得晚的優勢了。


    王安石站定著,搖了搖頭,低聲道:“唉,你要是我的徒弟,該多好。”


    說完,他就邁步向前走去。鄭俠和木喚兩人轉頭對視,雙目相瞪。


    ——————————————————————————


    “蔡小郎真的要走?”李元成看著蔡京,問道。


    蔡京背著一個布袋,說道:“是。”


    “蔡小郎,你不會是生氣了吧?”李元成道,“我前幾天跟你說的,那都是氣話,你可不要往心裏去啊,我給你賠不是了。”


    蔡京笑了笑,道:“李叔,您想哪去了。我可不是為了這事生氣的,我是另有別的事情要回東京了,你別瞎想。”


    李元成道:“真不是生我的氣?”


    “真不是,”蔡京道,“我來的時候不是說麽,最多住個七八日就回去了,現在倒還多住了兩日呢。”


    “是馬先生的事嗎?”李元成問道。


    蔡京一笑,搖了搖頭,道:“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


    “可是你現在走了,這邊可怎麽辦?”李元成道,“王連城那個老混沌,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把我拉下水。”


    “沒辦法,他的條件,決不能答應,”蔡京道,“就算他威脅,也決不能服軟。”


    “可是,我怕呀!”李元成拍拍大腿,說道。


    “李叔,您怕什麽呢?”


    “你說,我不答應他,他就要拉我下水,我要是答應他,那我就等於是上了賊船,”李元成道,“你又說那姓木的不好對付,萬一……王連城這老混沌應付不過,真栽了怎麽辦?”


    “放心吧,我想木大人是不會拿你動手的,”蔡京道,“甚至,木大人還會幫你。”


    “幫我?我跟他無親無故的,他憑什麽幫我?”李元成問道。


    “當然是憑一個最簡單的道理,”蔡京道,“他要對付王連城,就必須要依靠你。我想這一點,他會想明白的。”


    “這一套不新鮮啊,”李元成道,“王連城說得也不是沒道理,唇亡齒寒啊,他收拾了王連城,下一個萬一就輪到我了怎麽辦?”


    蔡京笑了笑,道:“或許吧,但至少也該是幾年後的事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那我……得有所準備啊。”李元成道。


    蔡京搖頭道:“李叔,你想留我下來,我是不能再待了。但我給你個說道,你聽不聽?”


    “聽啊,聽啊!”李元成趕緊道。


    “我勸你啊,在王連城完蛋之前,不要起這個心思,”蔡京道,“你幫木大人,可得要一心一意,決不能搞背後一套。你得明白,這段時間他對你越滿意,翻臉那一天就會越晚到來,反之,你若是牆頭草左右搖擺,他越對你有意見,對你動手就越快。”


    說完,蔡京一拱手,道:“走了,你不用送了。”


    他一翻身上馬,坐穩了,一夾馬腹,向遠處去了。


    李元成站在原地,看著蔡京的背影發呆。忽然,他低頭,啐了一口,罵道:“他奶奶的,真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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