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席始,場麵便熱鬧到了不堪的地步。


    和府有一個巨大的花廳,以前顧歡都沒來過,走進去時不由得嚇了一跳。


    廳裏擺著二十多桌酒席,前麵有一個戲台,一百多人落座之下,婢女下人穿梭來去,上菜的,侍候客人的,密密麻麻,可看上去卻並不顯得擁擠。


    高肅身份尊貴,自然坐在首席,顧歡按理說應該在末席的,卻也坐到了首席上,而且是和士開的身旁,這使許多人都對這少年刮目相看,暗中打主意要去巴結了。


    高肅在顧歡的另一邊坐下,冷冷地掃視了一下周圍,把那些看過來的視線逼退。


    這個時代是沒有京劇的,流行的是樂舞,有戴著麵具的儺舞,還有摻雜了幻術和雜技的舞蹈,看上去華麗眩目,今天和府的戲台上便表演著這些節目。


    顧歡以前看過樂舞,卻沒有看過如此大規模的集中了樂舞所有精華的演出。她不喜喝酒,便棒著茶喝,津津有味看著戲台,滿臉的孩子氣。


    和士開應付著不斷前來敬酒的官員,在他們的阿諛奉承之中打著哈哈,百忙中還不時看一眼顧歡,見高肅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便隻是笑一笑,沒有多說什麽。


    忽然,顧歡聽到熟悉的樂聲,接著有一隊戴著假麵,身著軍服,拿著道具盾牌和短刀的男子跳了出來。


    “咦?”顧歡一怔,隨即轉身拉了拉高肅的衣袖,開心地說。“這個是《蘭陵王入陣曲》。”


    “哦。”高肅看了戲台一眼,表情淡淡,伸筷夾了一根雞腿放到她碗裏,柔聲勸道。“快吃東西。”


    “嗯。”顧歡很聽話,拿起雞腿啃著,眼睛卻一直瞧著台上的表演。


    這支舞完全不同於前麵的那些嬌柔嫵媚的宮廷樂舞,而是充滿陽剛之美,配著鏗鏘有力的樂曲,讓人熱血沸騰。


    顧歡看著,忽然轉頭,低聲對高肅說:“我又想去打仗了。”


    “以後吧,周國勢大,突厥凶猛,有你打仗的時候。”高肅微笑。“不過,百姓渴望安定,還是不要有戰爭為好。”


    “那倒是。”顧歡完全同意。“那就不打仗,明天我們騎馬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打一架,過過癮。”


    “我讚成。”高肅差點笑出聲來,順手給她夾了一大塊魚排。“來,多吃菜。”


    “嗯。”顧歡吃著東西,目光又轉向戲台。


    這時,坐在和士開另一邊的高阿那肱將酒杯舉到他們麵前:“來,王爺,顧將軍,我敬兩位一杯。”


    高肅立刻端起杯子,客氣地道:“她不會喝酒,還請高大人見諒。”


    高阿那肱很大度地說:“以茶代酒也是一樣。”


    顧歡便雙手捧起茶杯,與他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後把茶喝了。


    和士開看得有趣,也端起酒杯,與她的茶杯碰了一下。


    後麵有婢女趕緊替顧歡斟茶,顧歡拿起杯子,對和士開說:“祝你福壽無疆。”


    “多謝。”和士開趁高肅與高阿那肱正在互相敬酒,湊近她的耳邊,低低地笑道。“今晚留下來。”


    顧歡心裏咯噔一下,臉色微凝,沒有吭聲。


    “今天是我生辰,這個要求不過份吧。”和士開微笑。“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不過,今天蘭陵王一定會醉,我會派人送他回去的。你就留下來吧,明日就說是酈姬硬不讓你走。”


    顧歡垂下眼簾,沉默良久,微微點了一下頭。


    和士開滿意地抬頭,對剛剛放下酒杯的高肅說:“王爺,多謝賞光來寒舍一聚,我敬王爺一杯。”


    他們在那裏觥籌交錯,客套話滔滔不絕,顧歡卻沒了笑容,轉頭繼續看戲台。


    一曲舞畢,台下掌聲雷動,有人大聲叫好。


    和士開也拍了拍手,然後笑著說:“蘭陵王爺蓋世英雄,實乃我齊國之幸,大家要多敬王爺幾杯。”


    “好……”


    “正是……”


    “遵命……”


    一時間廳裏全是喧嘩,賓客們端著酒杯,如潮水一般湧過來,一波又一波地向高肅敬酒。


    顧歡看著這陣勢,隻能坐在那裏發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和士開既這麽說了,又有那麽多官員來敬他,高肅自然不能拒絕,隻得酒到杯幹,十分豪爽。


    很快,他臉上便湧起了一層緋紅色,使他看上去如暖玉雕成,美麗非凡。


    和士樂愜意地笑著,就如看戲一般,瞧著眼前的這一幕。


    有歌伎抱著琵琶上了戲台,邊彈邊唱,宛轉動聽,卻無人理會。顧歡被吵得真皺眉,隻得轉過身去,看著台上的女子作傾聽狀,大腦自動轉為空白狀態,以便休息一下。


    就這麽吵著鬧著,時間就過去了。


    冬季天黑得早,一些年歲比較大的和性情耿直的人都告辭離去,剩下一些都是和士開的死黨,圍著他獻媚不已。


    高肅喝了很多酒,雖欲保持清醒,奈何力不從心。


    顧歡正要起身送高肅離開,忽然和府的總管和慶走了進來,在和士開身旁稟報:“宮裏的溫公公來了,說太上皇宣相爺進宮。”


    和士開淡淡地道:“你就說我已醉得不省人事,明日再進宮向太上皇謝罪,另外,把平鑒送來的那個女子送進宮去,請太上皇賞玩。”


    “是。”和慶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顧歡一直以為和士開對誰都不放在眼裏,惟獨對高湛言聽計從,此刻看來,竟然也不全是,由此可見,他在皇上麵前真不是一般的得寵。


    和士開周圍的人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自然更加明白他的份量,臉上的諂笑又多了幾分。


    和士開卻懶懶地一揮手:“天不早了,我也乏了,大家都散了吧。”


    那些人趕緊說了幾句“相爺多多保重”這類的話,叫幹爹的更是一片嘈雜,然後才紛紛告辭。


    和府的下人將客人解下的披風、貂裘拿過來,服侍他們穿上了,提著燈籠送他們出去。


    和士開又叫人抬來暖轎,將高肅放進去,抬出府門。


    顧歡不放心,亦步亦趨地跟出大門。


    外麵等著的不但有他們從司州帶過來的隨從,還有這裏高肅別院的那位管家。顧歡一看到他便放心了,低低地說:“和大人的如夫人請我留下,我今天就不過去了,你好好照看王爺,我明日就回去。”


    那位管家垂頭說“是”,聲音裏滿是感激和歉疚。


    顧歡看著轎子漸漸遠去,便轉身重回和府。


    和士開已經去沐浴了。顧歡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也不會傷春悲秋,便默默浸進滴了香露的熱水,將剛剛在外麵沾染上的寒氣去盡,這才起身,走進了臥房。


    和士開有些醉意,在床上特別狂熱,比平時猛烈了許多,也更加持久。


    等到做完,顧歡渾身都冒出了薄汗,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和士開的酒意隨著激烈的情事發泄出來,事畢後不但不覺得疲憊,反而清醒了。他把顧歡摟過去,順手掖好被角,輕聲說:“小歡,今天看見你和蘭陵王在一起的情景,忽然有些感觸。你對他太好了,讓我有些嫉妒,這可怎麽辦呢?”


    顧歡悶悶地道:“我做的這一切還不夠嗎?你還想要怎麽樣?”


    和士開寵溺地撫了撫她的臉,溫柔地說:“我想娶你。”


    顧歡吃了一驚:“什麽?”


    和士開微笑:“我的妻在數年前已經去世,我一直沒有續弦。你嫁給我,做正室夫人,好不好?”


    黑暗中,顧歡看不清他的神情,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拒絕。和士開也很有耐性,安靜地等著她的回答。


    過了很久,顧歡才艱難地道:“我不想騙你,我愛的人是高長恭。”


    “這我知道。”和士開平靜地笑。“如果他不在了,你會不會喜歡我?”


    顧歡一驚,隨即肯定地說:“我喜歡你,不然寧死也不會從你,可我不愛你。即使長恭不在了,我也依然不會愛你。”


    “這什麽?”和士開有些不舒服了。“就因為他長得美,比我年輕?”


    “不是。”顧歡歎了口氣。“你看今天在宴席上那些奉承你的人,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幹兒子,真是麵目可憎,言語無味。我喜歡光明磊落的人,與這樣的人相處,心情會很愉快。”


    “哦,這我也可以理解。你還是個孩子,眼裏自然黑白分明,容不下那些渣滓。”和士開輕笑。“那麽我呢?我在你眼裏是個怎樣的人?”


    “嗯……”顧歡沉吟著,緩緩地說。“你成熟,優雅,很體貼人,不過,你在官場上不是一個招人喜歡的人。”


    “嗯,說得不錯,有人喜歡,當然就會有人恨。那麽,還有呢?”和士開翻了身,興致勃勃地壓住她,低低地問。“在床上不吸引人嗎?”


    “哦……當然……很吸引人……”顧歡不否認他的高超技巧,不然怎麽會把皇上、皇後以及小皇帝都迷得神魂顛倒呢?


    和士開今天特別熱情,放縱著自己的欲望,一邊攻城掠地一邊用言語誘惑:“和我成親吧,好嗎?蘭陵王也要娶妃了,你就打算這麽沒名沒份地跟著他?還是準備做他的小妾?我起碼會娶你做正室,是堂堂正正的宰相夫人,難道不好嗎?”


    顧歡在他身下斷斷續續地道:“我……還小……暫時……不想……成親……”


    “那也好,我就等你兩年。”和士開激烈地吻咬著她的雙唇、脖頸、胸口,低沉地說。“等你到十八歲,總是不小了吧?”


    “嗯……”顧歡*著,不想再提這事。


    和士開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沉醉享受,盡情狂歡。


    這一夜,如雨打荷花,風吹柳絮,顧歡累得不行,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醒過來。


    和士開已經起身進宮,顧歡實在有些佩服他的精力充沛。勉強支撐著起身,她洗了澡,便離開和府,回了高肅的別院。


    雪仍然未停,紛紛揚揚地下著,屋頂積雪盈尺,路上卻已掃過,露出濕漉漉的青石板。


    顧歡騎在馬上,慢慢走過寬闊的長街,看著安靜的繁華的都城,看著不遠處華麗恢宏的皇城,心情就如這個雪天,安靜而寂寞,寒冷卻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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