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的疏奏,要呈遞給朱棣看。


    凡百姓請乞廢除的奏本。


    最是難擬。


    因為此舉,是要廢除朝廷的舊製,稍有不慎,便會和皇帝的心意不和。


    朱高熾皺著眉,這是他第一閱奏,自然要好好表現,可萬一斷錯,不僅自己遭殃,還有天下的百姓。


    中書舍人小聲催促:“太子擬好了嗎臣要送去奉天殿了。”


    先前不是他治理天下,也沒人教過。


    朱高熾有些泄氣地抬頭,看向旁邊的解縉:“解學士,何謂計口鹽法”


    “計口鹽法,乃洪武初年用的鹽法,洪武末年取締了,彼時殿下還是小世子,不知曉也是正常,臣便替殿下解惑一二吧。”


    解縉放下豪筆:“計口鹽法,便是朝廷販給食鹽,按百姓家中的人丁算,大口每月食鹽一斤,小口半斤。”


    大口是大人,小口指孩童。


    也就是,大人每月給鹽一斤,孩童每月給鹽半斤,由朝廷販售。


    朱高熾有些不解:“既是取締,何故又重新啟用”


    “讓百姓自行買鹽,流通錢幣過多,戶部清算起來極為困難,不免有賬目疏漏之事。”解縉說道。


    朱高熾額頭沁出細汗,看向旁邊的中書舍人:“稟報父皇,容本宮再思慮幾日。”


    ……


    朱瞻墉從東宮出來。


    直接出皇宮,來到新城侯的府上,瞧見張輗正躺在太師椅上,身前擺著許多果脯珍饈,一副要把侯府敗光的二世祖模樣。


    見了朱瞻墉,張輗彈似地站起來:“殿下你這麽快就來看我了”


    “我要去做一件大事,你敢不敢”


    “大兄出征前說,讓殿下護佑著我,有什麽不敢的,殿下你說要幹什麽”張輗一副要衝出去與人幹架的模樣。


    “攔截解縉的馬車。”


    張輗是憨,但是不傻,解縉是天下第一大儒,文淵閣大學士,陛下身邊的紅人,最重要的是,解縉是文樓的侍講先生。


    張輗對先生天生有一種畏懼。


    “殿下,你沒事惹解先生幹嗎”張輗希望他打消這個念頭。


    “你不去,便將馬車借給我。”


    另一頭,下了朝。


    解縉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每日批閱二百多本疏奏,哪怕他勤勤懇懇,這也是一件頗令人神傷的事。


    倏然,馬車猛地一滯,車內東倒西歪,晃得身體前碰後撞。


    險些甩出去。


    “老爺,有人攔截馬車。”


    解縉撩開車簾,看見對麵駕駛馬車的張輗,心裏不由大罵,榮國公克明可斷,怎麽生了這麽個混賬。


    “抱歉抱歉,咱們不知是解先生的馬車。”張輗攤開手,一副無辜的樣子。


    駕車的人是張輗。


    從馬車上下來的人,卻是朱瞻墉。


    隻見,朱瞻墉走到解縉的馬車前:“向皇爺爺請乞,讓父王來京城當太子的人是解學士,為何又讓父王批閱鹽法的疏奏”


    “若準許取締,戶部的賬目則無法清算,若不許,地方民怨載道,根本無法決斷,這是要害我父王,我說的對嗎”


    解縉深深地看著朱瞻墉。


    這個小子,來京城幾月、整日逃學,如同換了個人般,據說前陣子,還畫出了船圖,射了武城侯的兒子。


    今日敢來截他的馬車,屬實膽子不小。


    要知道,攔截朝中大臣的馬車,是大罪,若是庶民,輕則收押入獄,情節嚴重的,可流放遠方。


    “不錯,疏奏的確是本官給太子殿下的。”


    “為何”


    這就是朱瞻墉來這裏的目的,他懷疑,解縉是不是倒戈支持朱高煦了,畢竟這是一件朱棣都很難斷的事。


    解縉不想回答,淡然道:“解某是奉行祖製的人。”


    下一刻,朱瞻墉上了馬車,讓張輗把車夫拖走了,僻靜的巷子中,隻剩兩輛馬車。


    “如今隻剩我和解大人,可否告訴我緣由”


    解縉麵上遲疑,他是朝中少數擁護太子的,隻要朱瞻墉不傻,便不會將他拖下水。


    “告訴瞻墉殿下無妨,殿下可知都禦史陳瑛”


    解縉說得坦然:“下官的親家胡廣,有把柄在他手中。”


    都察院的都禦史,陳瑛


    朱瞻墉聽說過他。


    陳瑛就是明朝的打假人,專門揭露官員的把柄,然後,役使他們替自己做事,或謀取好處。


    朱瞻墉從馬車上下來。


    存義街,一座三進三出的奢華大府。


    此府,


    便是大明打假人,都禦史陳瑛的府邸。


    也是剛下值回來,陳瑛邁著閑庭信步,背負著手,進了奢華的府苑中。


    管事提著小包裹,湊上前:“大人,駙馬都尉胡觀送來的,他希望,大人不要揭露強娶民女的罪行。”


    陳瑛瞥了一眼幹癟的小包裹,有些生氣:“退回去,當本官是何人明日,本官便遞呈他的罪狀。”


    回到正堂,褪去緋袍,換上一身素色的常服,陳瑛輕抿了口茶:“查到解縉的把柄了嗎”


    “解縉今日下值,在務功街被一輛馬車攔住去路,是新城侯家張輗的馬車,但車上下來的人,是朱瞻墉。”一個坐在正堂裏的官員回應。


    陳瑛笑道:“我讓解縉給太子鹽法的疏奏,若取締,戶部無法清算,若不取締,百姓怨聲載道,太子不能在京城站穩根基,朱瞻墉也隻是被冷落的皇孫,傳話給漢王,此事辦好了。”


    那官員抬頭,推過來寶裹:“降平侯張信送來的白米。”


    “多少”


    “五百兩。”


    “告訴他,明日本官不呈遞他的疏奏了。”


    次日大清早。


    退了早朝後,這是朱棣單獨召見的時間,陳瑛遞上一本疏奏:“陛下,駙馬胡觀強娶民女,納青樓女子為妾,這是奏本,陛下過目。”


    朱棣眯著眼睛,接過疏奏,但他沒有急於相信,而讓命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將駙馬胡觀帶來,希望聽到不一樣的聲音。


    麵對朱棣一張嚴厲的臉,黃觀哭哭啼啼:“請陛下…原諒!”


    朱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咬著牙:“將他關押下獄!”


    等黃觀被帶走,朱棣臉色緩和下來:“陳卿家這些年來,替朕揭露了不少奸臣啊。”


    陳瑛微笑:“這些都是臣應該做的。”


    朱棣點頭,目光向旁邊的老太監投去,不悅說道:“太子觀政的疏奏,還沒送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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