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朱高熾真是被那本奏本難住了。


    微胖的身軀都瘦了兩斤。


    翻閱洪武留下來的、關於計口鹽法的典籍,試圖看看計口鹽法的弊處,可高皇帝的過失和弊政,誰敢寫


    因此。


    看到的,都是寥寥幾筆,或者史官稱頌的記載。


    恍恍惚惚回到東宮,朱高熾麵上似是陷入深思,連朱瞻墉怎樣出現在身前,也沒瞧見。


    “瞻墉啊,父王今日無暇,你吃些糕點便回去吧。”


    說著,輕歎一口氣,把麵前的錦盤推到朱瞻墉麵前。


    朱瞻墉是來告訴朱高熾,他被人坑了,朱棣還不知鹽法的事,這本疏奏閱不閱,皇爺爺都不會高興。


    可朱高熾還不知他攔截解縉的馬車,所以,朱瞻墉還需裝出茫然的樣子。


    “父王有心事”


    朱高熾似是覺得壓在心裏不舒服,於是點點頭:“父王本是想,趁著觀政的機會,替你皇爺爺分憂,如今一本疏奏,就難了三日……”


    他長籲短歎時,奉天殿的老太監大步進來傳:“太子殿下,陛下問那疏奏,何時送去奉天殿”


    朱瞻墉把那本疏奏遞過去:“這本疏奏,東宮不閱了。”


    朱高熾楞了楞,震驚地看著這個膽子很大的兒子,不過現在想閱,也隻是無能狂怒,閱奏不是打勾打叉,背後牽扯許多百姓。


    聽著朱瞻墉的話,老太監心裏有些生氣,但也算有了答複,轉身回去稟報。


    朱高熾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側過頭有些生氣:“混賬!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完了,你皇爺爺定抽你的皮……”


    “子不教父之過,皇爺爺要教訓我,會先教訓誰”


    朱高熾麵上一緊,感覺後背發涼起來。


    “咋辦”


    “一會兒皇爺爺召父王,父王如實說便是。”


    朱高熾輕歎一聲:“你可知,計口鹽法的難處”


    “兒臣當然知道。”


    “如今江南各府百姓的民怨很深。”


    “父王知曉,為何嗎”


    查遍典籍,也沒找到原因,朱高煦茫然看著朱瞻墉,一副想聽他接下來的話的模樣。


    朱瞻墉早就和老朱商量過了,言簡清晰地說:“按戶口賣鹽,百姓吃不完,朝廷每月仍按家中人丁,強行給百姓賣鹽,增加了百姓的負擔,如同一種強製的賦稅。”


    朱高熾麵上恍然大悟之狀。


    他是體恤民情的人,從北平府南下京城時,見了許多荒涼之地。


    “難怪,難怪啊,難怪江南各地民怨如此深,百姓活不下去了啊。”


    “每月規定買固定數量,對百姓來說,是一種很大的負擔。”朱瞻墉道:“計口鹽法該廢止了。”


    “可……可是戶部的賬目如何算”


    “兒臣想了一個辦法,若是皇爺爺問起來,父王就這麽說吧。”


    朱高熾疑惑,聽完後表情漸漸精彩起來,還不等他問朱瞻墉,奉天殿的老太監,又來傳喚了:


    “太子,陛下召您去奉天殿。”


    朱高熾整了整常服,跟著老太監來到奉天殿。


    邁入殿門,便看見朱棣端坐在高位上,蹙著眉峰,這是來京城後,第二回在奉天殿見朱棣。


    大殿中,還有都禦史陳瑛。


    “兒臣見過父皇!”


    朱棣眯著眼睛,冷然問道:“朕聽,觀政三日,你便不想閱奏了”


    “父皇不知,鬆江府上的計口鹽法疏奏,屬實難斷。”朱高熾一臉為難的樣子。


    “難在何處”


    “當初奉行計口鹽法,是因為百姓多次買鹽,小錢太多,戶部難以核算,才改為如今的計口鹽,按照人丁,每月按固定數目賣給百姓。”


    “可百姓未必能吃完,朝廷每月強賣,如同徭役,加重百姓負擔。”


    朱棣聽完解釋,雖然理解,但眉峰仍舊蹙著:“朝中每天,都有這樣的事,天下難事,何止這一樁。”


    “兒臣已想到對策,隻是想與父皇商議。”朱高熾抬頭。


    都禦史陳瑛轉頭,這鹽法,起初是他向朝廷提議,要讓朝廷控製鹽的販賣,又要方便戶部清算,當初想了許久。


    因為朝廷當時沒有辦法,同時解決這兩個問題。


    隻能兩權相害取其輕,他倒是想聽,還有什麽對策


    “說來朕聽聽”朱棣聲音壓得很低,注意力全在朱高熾身上。


    “兒臣想到的辦法是,鹽仍然由朝廷販售,但來買鹽的人,由百姓變成商人,販給他們固定的數額,再由商人賣給百姓,百姓想買多少都是自由,買賣賬目的核算,也從朝廷,轉移到了商賈身上。”


    這是朱瞻墉和老朱多次探討的結果。


    朱棣輕笑一聲:“這不是,高皇帝早年奉行的開中”


    “是,恕兒臣未說完。”


    “高皇帝早年實行開中鹽法,是讓商人運輸糧食,到邊陲換取鹽引,再運到各地販售,但兒臣想,改一改,由用糧食換鹽引,改為用銀兩換鹽票,在各地設鹽司,領票買鹽。”


    朱棣眸子微微一凝,糧食運到邊陲,屯田時,邊軍吃不完,屯在倉庫裏也是腐爛,變成銀兩,就能收入國庫,充盈國力。


    心思回轉,便知是善政。


    朱高熾又補充:“此外,朝廷需立鹽法,公候、宦官和文官大臣,不得向朝廷請乞鹽引,朝廷也不得以鹽引,折色為俸祿,發給官員。”


    雖然不知目的是什麽,但這是朱瞻墉讓他說的。


    這套鹽法,從開中法,到明中期葉琪變法,再到清朝的票鹽法、鹽律,一步到位。


    其實,開中法很好用,讓商人運糧到邊陲,當軍餉,節省朝廷一大筆靡費。


    但它被壟斷了。


    明中以後,公候甚至太監,都向皇帝要鹽引,因此,需頒布這樣的鹽律。


    陳瑛心頭一顫,目光在朱高熾身上許久沒移開,本想第一次觀政,給朱高熾下馬威,可是,眼下他也挑不出毛病來。


    朱高熾緩緩抬起頭:“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朱棣也不由心裏震驚,從交易到律法全都考慮到了,他簡直有點不太相信,是朱高熾想出來的,側過頭看向老太監:“去,將文淵閣的大學士,六部部堂全部召來,朕有要事與他們商議,等等,去一趟雞鳴寺,把姚廣孝也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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