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火啊——”


    有人在身後喊,更確切點說,不是喊,語聲很低很微弱,隻是在輕輕地呻吟。


    夜已經很深了,風也停了,世界萬籟俱寂,在這寧靜的鄉村夜晚,就算是一點點聲音也很響亮,李元朝聽到了這個聲音。


    他忽然一個激靈,硬生生收住腳步,站在原地不敢動,眼前很黑,父母屋裏的燈滅了,看樣子老兩口已經商定了明天一早去啞巴家提親,然後比較踏實地睡了。


    農家大院裏除了四周圍著一圈李元朝爺爺手裏留下的土牆,就是幾間房屋,此刻沒有任何照亮的東西,李元朝隻能看到滿眼的黑暗。


    難道是……鬼?


    他覺得頭皮瞬間一陣酥麻,一波顫栗襲遍全身。


    不錯,此刻,就在他剛才靠過的老柳樹附近,有個聲音在喊,在呼喚。


    那聲音低低的,十分微弱,好像一個將死之人很艱難很艱難地從嘴巴裏擠出來的。


    而且是個女人的聲音。


    是……女鬼!


    女鬼?!


    汗水瞬間冒出一層,後脊梁上全是水,屁股壕裏也汗津津的。


    李元朝有些回不過味,僵直地站著,他記起曾經在一個工廠裏值夜班,女工友們怕鬼,總是願意跟他排一個班,說他可以給大家仗膽。每次李元朝都拍著胸脯大咧咧說有哥在,美眉們都別怕,哥身上陽氣重,啥鬼見了都繞道。


    這樣的豪言壯語讓女孩子們對他那個崇拜呀。


    直到現在,此刻,李元朝才發現自己的那份豪情隻是裝出來的。


    因為,此刻,他怕,很怕。


    怕得把自己釘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進退都難。


    腦後有風,在微微地吹,涼颼颼的。


    一個黑乎乎的骷髏手,正貼著後腦勺子往高處伸,伸啊伸,冷不丁就猛地一把攥住領脖子,卡住喉嚨……


    唰——李元朝一個急轉身,畢竟是男子漢,哪能真怕鬼!


    沒鬼,身後空蕩蕩的。


    遠處那戶人家的路燈滅了。


    村野一片安靜。


    啥都沒有。


    難道又是錯覺?


    肯定是,最近真是太累了啊。


    他轉身離開。


    “火——啊——火——”


    那個聲音說。


    在喊,喊聲急迫,焦灼,沙啞,悲慘,似乎有烈火在焚身,有滾油在煎燙。


    痛苦萬分。


    李元朝直挺挺站立,耳朵悄然豎立,尋覓、捕捉聲音來源。


    可是又沒了。


    耳邊空蕩蕩的。


    不久前離奇消失的風又漸漸地大起來了,在耳後颯颯作響。


    看樣子真是錯覺。


    他快步奔向前院,寒意順著屁股躥。


    “大火——”


    那個聲音喊。


    奔跑中的李元朝忽然轉身,箭一般竄向老樹,在最大那棵樹下仰麵抬頭。


    在黑沉沉的暮色中,他看到樹上有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似乎掛在樹杈上,怪不得自己找了幾次都找不到,原來藏在這裏。


    “你是誰?為啥要裝神弄鬼?不說話我可就用棍子打了——”


    李元朝忽然喝問。


    他的聲音淩厲極了,一方麵是為自己壯膽,另一方麵想震懾這個“鬼”。


    鬼又沒聲息了,李元朝傻傻站著,心在胸腔裏突突突亂撞,他緊緊咬著嘴,真怕一張嘴心從嘴裏驚飛出來,說實話,剛才的狠勁兒都是咬著牙關硬撐出來的,如果真要是迎麵劈頭撞上鬼,鬼迎麵撲來,他被逼急了肯定會不顧一切地反擊。鬼卻沒有攻擊他,蜷縮在樹上一動不動,這就有點讓人摸不透了,誰知道這家夥又在黑暗裏醞釀著什麽陰謀。


    這對峙讓他勉強硬撐起來的那點勇氣一點點地泄露。


    他越來越心虛了。


    畢竟李元朝在明處,人家在暗處,再說李元朝連對方是個什麽樣的鬼都還沒看清楚。


    “再不吭聲我真打了啊——”


    李元朝喊,還裝模作樣地甩了甩手,其實他手裏啥都沒有,附近也沒有棍子一類供他隨時抓到手裏。


    早知道出門會遇鬼就手裏拎根棍子了。


    “火——啊啊——”


    對方說。


    這回李元朝聽得清清楚楚,聲音確實是從樹的高處傳下來的,是女聲,說話的是女人無疑。


    這大半夜的,一個女人跑樹上去幹什麽?不會是乘涼,更不會是摘果子吃。


    啊呸呸呸——李元朝在心裏罵自己作死,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忘自我幽默。


    大冬天的,用得上乘涼?


    柳樹就他娘的從來不結果子,倒是年年春季將惱人的白絮飛得滿院子都是。


    女人說火,什麽意思?她趴在樹上喊火,難道是冷了,想烤火取暖?


    李元朝繞著樹走了幾步,又看看附近其他的樹,確定附近沒有第二個人,別的樹上也沒有黑乎乎的影子,隻有最中間這課老柳樹的第一個大分叉裏有個黑影子。


    李元朝踮起腳尖瞅,似乎,影子在顫抖,一個勁兒往一起蜷縮,嘴裏不停地發出呼喊聲,喊的內容很單調,隻有一個“火”字。


    可惜忘了裝手機,不然打開手電功能瞅瞅。


    這是他今夜第二次遺憾沒帶手機了。


    回去拿?


    李元朝掉頭往家裏跑。


    然而,他僅僅跑出五步,噗通——一個聲響砸在地上。


    緊接著一個女聲痛苦地呻吟起來。


    李元朝隻能又轉身回來。


    陰沉沉的天空裏雲層竟然破開了,一道月光灑了下來。


    李元朝抬頭掃一眼高空,奇怪,這天氣咋跟娃娃臉一樣,說變就變,從陰到晴,這也轉得太快了吧。


    不過還好,月光正好落下來照亮了眼前。


    樹上那個黑影子已經跌落下來,這會兒在李元朝腳跟前慢慢滾動,似乎劇烈的疼痛讓她難以控製自己的身體,隻能靠掙紮和呻吟來緩解。


    李元朝不由得附下身去觀察。


    月光清亮,月影地裏的黑影子其實不黑,而是一身鮮豔的穿著,不但全身打扮亮麗,而且還一頭的珠寶。


    李元朝連連退開數步。又身不由己踏進幾步。又退開兩步。


    他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李元朝伸手摸摸頭,頭好好地長在脖子裏,摸摸心,心髒在該在的地方一起一落地搏動,頭和心都在,一切正常,可是,李元朝還是覺得那裏不對勁。


    真的——不——對——勁!


    “大火——快跑——”


    女鬼嘴裏噴出這句話。


    盡管李元朝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火”了,他卻還是不由得後脊背又一陣涼,不由自己就很警惕地左右前後看了看,沒有火,不要說大火,連小火星子鬥沒有。


    “喂——”李元朝試著喊,同時抬腳,想試探一下她究竟是人是鬼。


    李元朝不敢用力踢,畢竟是個女的,不管是人是鬼,咱一個男子漢抬腳就給人家來個窩心腳,好像有些不夠憐香惜玉。


    憐香惜玉的李元朝小心翼翼地用腳尖去觸動。


    李元朝的腳尖剛剛觸碰到一個軟乎乎的軀體,忽然腿一麻,一緊,一暖,不等他抽回來,已經被抱住了。


    女鬼瘋了一樣翻個滾就抱住了李元朝的右腳和右腿,抱得死死的,好像要卸下這條腿來。


    李元朝早就忘了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憐香惜玉的,他魂飛魄散,死命往回扯自己的右腿,大罵:“你幹啥啊,放開我——快放開我——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快跑——開機關,往地庫跑——”


    女鬼喊。


    她顯然很焦灼,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已經喊了無數遍,把嗓子都喊啞了。


    李元朝不扯腿了,他發現這女鬼除了表現有些癲狂外,並沒有傷害自己的舉動,相反她似乎在保護自己,要讓自己躲起來。


    什麽意思?


    她說開機關,往地庫跑,什麽機關,哪有什麽地庫?我李元朝家裏窮得叮當響,倒是有幾口洋芋窖,可那算得上地庫嗎?


    雲層剛破開,雲朵像朵朵碎裂的冰塊漂浮在月亮周圍,漂浮的一片雲堵住了月亮,視線驟然暗下來。


    女鬼的動作慢了下來,緊緊抱著李元朝的腿。


    李元朝想扯開嗓子喊父親來,最好把大瓦數的礦燈拿來,今夜發生了什麽情況他現在還懵懂呢,需要來個人幫忙查看清楚。


    “爸——”


    李元朝沒有喊出來,因為雲朵移開,月亮驟然亮了。


    “火來了——阿離快進地庫啊——”


    隨著一聲驟然響起的慘烈喊叫,女鬼忽然揚起了頭,滿頭珠翠嘩啦啦響,不知道掉落了多少,頭發散開,一張臉從黑發叢裏露了出來。


    “姐姐求你了阿離——父皇母後已經沒救了,你得活下去——活下去你明白嗎——你是王朝唯一的希望——姐姐求你了——”


    黑發,白臉,細長的脖子,單薄的身軀,聲音在哀求,哀求得那麽淒慘,那麽悲切。


    李元朝傻傻站著,任由一雙女子柔弱的手緊緊抓著,扯著,搖晃著,推搡著,似乎她要把他推進一個奇特的世界,讓他藏起來,她才能放心。


    就像一個母獸在拚死保護自己的幼子。


    發生了什麽?


    李元朝感覺腦子有點短路,轉不過來了,弄不明白短短的時間裏,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有些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女子抓著他不丟,雖然她的手不大,卻使出了全部力氣,所以抓得很緊。他的腿都要被抓爛了,簡直要透不過氣了。


    “你走啊——姐姐求你了——”


    隨著哭喊,她脖子一揚,一口熱乎乎的液體噴了出來,李元朝沒躲開,撲了一臉。好燙,而且腥味濃鬱,顯然是血。


    女鬼的手忽然鬆開了,身子軟軟地癱瘓下去,再次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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