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朝無意中聽到了父母的夜談,今天相親回來本來煩悶的心情更煩躁了,雖然穿著薄薄的秋衣秋褲卻感覺不到冷,腳下信步亂走,不知不覺轉出前院,走到了屋後的幾棵老柳樹下。


    老柳樹,我該怎麽辦?


    他苦惱地把身子靠住樹身,狠狠地用勁蹭著,脊背上一陣一陣刺痛,他繼續蹭著,他想用這透骨的疼痛化解自己心裏的痛苦。


    有風,樹在風裏嘩啦嘩啦搖擺。


    他蹭啊蹭啊,感覺脊背上火辣辣的,老柳樹粗糙的皮穿透了單薄的秋衣,直接在皮肉上摩擦著,脊背擦破皮了吧。


    他不管,更加用勁地蹭著,心裏的悲哀巨大而真實,一波一波湧動,席卷著他。


    這幾棵老樹還是太爺爺的爺爺手裏留下裏的,算得上古樹了,大煉鋼那會兒差點被積極分子們伐了當燃料燒掉,據說隊長都帶人拿著鋸子斧子來砍樹了,好好的天空裏忽然起了陰雲,大家圍著樹商議從哪裏下手,因為這棵巨木實在粗壯高大,隊長手裏的斧子落在樹身上隻發出空蕩蕩的嗵嗵響,樹身悍然不動,砍了半天連一片樹皮都沒有砍下。


    戴著地主帽子的太爺爺跪在大門口苦苦哀求他們放過古樹。


    隊長吹哨子喚民兵來幫忙,還調遣人手去公社借一門炸石頭山燒白灰的大炮來,他就不信一棵樹成精了不成,還刀斧不入了。


    借大炮的人剛剛出發,還沒走過山口,忽然天空裏轟隆隆響起雷聲,天氣變了,要下暴雨了。暴雨在夏天很常見,每年都要發幾十次。


    大家擼起袖子繼續商議如何放倒這棵大樹。


    誰都沒注意,一個炸雷順著樹頭忽然就劈了下來,轟一聲響過,不等大家反應過來,有人慘聲驚叫。


    焦雷不偏不斜,擊中了人叢裏的隊長。


    隊長的小命保住了,卻從此變成了傻子。


    隨著年歲增長,當年的隊長變成了老頭,現在是村莊裏有趣的一個老傻子。


    李元朝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偏偏這時候想起了這樁舊事。


    被錢逼迫得走投無路的人,不想和錢有關的門路,想一個早年的故事幹什麽?


    都說隊長遭雷劈是遭了報應。


    據說隊長一身焦火疼得在地上打滾,他的太爺爺卻對著老樹連連磕頭,他不敢多說什麽,怕身上的罪名又多出一項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帽子來。


    但是鄉親們很快偷偷傳遞著一個話題,說李家門口的老樹是神樹,成精了,有靈性了,不敢伐,不能損。


    不管怎麽說,憑空一顆焦雷,算是保全了幾棵老柳樹。


    它們才能在全村樹木遭劫的日子裏安穩地活到了現在。


    錢……錢啊……我現在急需的是人民幣,我莫名其妙想這老樹幹啥?難道它們能變錢?


    “啪——”


    忽然李元朝狠狠抬手拍了自己腦門一掌。


    “笨死了——地球上頭號大笨蛋——眼前放著幾棵古樹,渾身都是錢,還苦逼兮兮地為錢犯愁——我真是腦子不夠用啊——”


    他大喊,驚喜地返身抱住了樹。


    樹太粗,他一個人根本合抱不住,他繞著樹跑,嘿嘿地笑,喃喃自語:“明天我就去縣博物館請人來看看,這古樹可是文物呐,我把它們賣掉幾棵,好歹換幾個錢回來,先把屋頂的瓦片給換了,再弄點紅磚把院子鋪鋪,免得一下雪就滿院子都是黃泥巴,人一走過就兩腳底起泥……”


    隻是,這老樹,既然是太爺爺手裏留下的,自己賣了,父母會同意嗎?


    再次苦惱地搖頭——不同意又能怎樣,子孫日子艱難到了這份上,還古板地守著老樹幹什麽?


    還是賣了吧。


    不,不能去博物館,如果人家以國家的名義征集去了,最後隻象征性給幾個錢,豈不是吃大虧了,還是找私人吧——隻是,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不夠高尚呢?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很快就笑了,看樣子中學時候思想政治老師的教育還是成功的,不過,我既然都窮酸得連媳婦也娶不起,這時候考慮那麽高大上,是不是有點虛假呢——呸呸呸,李元朝在心裏唾罵自己,搖搖頭,下了決心,賣了!上次父親不是說有人曾經找到這裏來嗎,說看上了老樹想買,父親硬是不答應就拉倒了,隻是不知道那人是哪裏人,到哪裏才能找到?


    不管怎麽說,明兒先出去打聽吧。


    心裏主意打定,一顆浮躁掙紮的心才算是稍微安穩下來,這才感覺到渾身已經被寒冷穿透,簡直要凍僵了。


    李元朝鬆開老樹,轉身離開。


    就在他剛剛鬆開手的這一刻,眼前驟然一亮,一道明亮刺眼的光忽然從天而降,像一把狹長鋒利的長劍,劍光閃爍,無聲地刺入了眼睛。


    白光亮如白晝,眼前炸裂一般白亮,他本能地仰頭去看光源。果然是從高處發出的,一道白光像一道驟然打開的扇麵,在飛射的大片白光裏,一個黑乎乎的物體正在急速墜落。


    掉隕石啦?飛行器墜毀?救命啊——他本能地抱住了頭,同時迅速逃竄躲閃。


    白光劃過,兩眼失明,他頓時瞎了。


    幸好沒有被砸中。


    李元朝緊緊捂住眼睛,迷迷糊糊中,耳邊轟隆一聲響,似乎有什麽在很高的半空中爆炸,接著有東西撲通掉了下來,帶起一股風直接撲麵,好冷。


    咦,哪裏來的光?什麽聲音?難道是打雷了?


    他腦子一片空白,傻傻站著,好一會兒,才趕緊揉眼睛,睜眼看,眼前一片濃黑,什麽都瞧不見,似乎比之前更黑了,迷迷糊糊中耳邊聽到幾棵並排站立的老柳樹在搖擺,幹枯的枝丫嘩啦啦作響。樹身在顫抖,好像樹木也剛剛經曆了巨大的驚恐,動靜之大,好像大樹要連根拔起。


    他撲上去抱住樹,像尋求安慰的孩子抱住了親人,他兩眼失明,心裏卻分外地清晰起來,是不是因為我要賣樹,樹神就顯靈了,不高興了,在懲罰我?


    呸呸呸,才不會呢,什麽封建迷信的思想啊,好歹我是念過高中的人好不好!


    那究竟是什麽?


    光,還有聲響。


    大冬天的,真不該有閃電雷鳴。


    他抱著樹身,既然不可能是雷電,那難道是地震了?


    李元朝拚命眨巴眼睛,又騰出一隻手揉揉,四下看,天空依舊漆黑一片,連之前呼呼大響的風竟然停止了,似乎這無邊的黑暗裏深藏著什麽秘密。剛才的聲響和顫抖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壓根就沒有發生過。


    過了一會兒,遠方的山根下,不知誰家的路燈亮了,一點亮光在黑暗裏靜靜地亮著。


    李元朝再揉眼睛,咦,我沒有瞎,又能看清楚了?


    這就好。


    回頭仔細看,剛才墨黑的視線果然清亮了許多,能隱隱約約看到老樹蒼老的身子矗立在夜空下,像一位慈祥的老人,正在疼愛地望著自己的孫子。


    光沒了,身邊的空間前後左右還是原來的樣子,找不到掉下來的東西。


    怎麽可能,明明感覺有物體砸下來了。


    飛機、飛船或者火箭的殘骸,隕石,都沒有。


    難道是錯覺?


    李元朝在寒冷中站著發呆。


    這樹,還是別賣了,不管它們是不是已經具備了靈性,好歹是祖上的遺物,就算窮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賣這個好像真是不合適啊——李元朝苦笑,他繞著幾棵樹走了走,不賣了,剛才的念頭就不應該有。至於錢,還是另外再想出路吧。


    不過,今夜真是奇怪了,為什麽自己剛起了賣樹的念頭,忽然就眼前有了白光和聲響,現在尋找,根本沒有什麽啊,難道是我出現錯覺了?要是拿手機就好了,可以錄個視頻發朋友圈,求助大家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很快又搖頭,光和聲來去快速,哪裏有時間讓他拍照、錄像呢。


    難道真是錯覺?


    李元朝疑惑地搖搖頭,可能是近來忙著東奔西跑說媳婦,為錢犯難,身累,心更累,精神虛弱,幻覺也開始找上自己了。


    再說——他抬頭望天,天依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之前掀動屋瓦的風居然停了。


    這夜晚,似乎有點詭異啊。


    心裏緊張,頭皮發緊,還是回去吧,大半夜的在外頭晃悠終歸不是啥好事,再說明兒還得費盡口舌勸說父母不要娶一個啞巴姑娘回來呢。


    還是早點休息吧,他轉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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