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月白之下,眾人見那名老人身形猶如見鬼神。


    秋風中,老劍修就像融入了一道光,雙指並攏遙遙一指,指尖隱隱閃爍如有一道光芒吞吐。


    這雙指的一道光似乎蘊含無比深寒的一劍,瞬息之間便以到了富家翁跟前。


    彷佛月下的這一劍跨過了光陰,出劍快得令人窒息。


    麵對咫尺之間的一劍,富家翁神色一凝,無比的慎重,隻是眼中卻是光芒乍現,炙熱無比。


    五境大修士之間的戰鬥,往往不僅是個人修為之間的碰撞,還涉及天地元氣的運用。


    隻不過這座城裏無法調動足夠造成威脅的天地元氣,是以很難有驚世駭俗的大動靜。


    但是這種問題對於劍修來講,則根本不是難事。反而能夠因為缺少了天地元氣這一層因素,更能夠直接的在微末之間較量劍道的高低,以及‘意氣’的精純。


    當今的天下,占據大部分氣數的劍道,早已獨領風騷一個時代。


    因為繁榮,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許多流派,以及對劍道一途的各種意見相左的分歧。


    其中最為久遠和激烈的爭端,當屬“意氣之爭”。


    在修行一途之上,永遠也無法繞過‘意’和‘氣’。


    在四境取真境之中,就得先做到真氣的轉變,然後才是真意的感悟。有許多人往往因為天資愚鈍,無法做到感悟‘真意’,所以才有了靠著苦熬打磨,隻做到踏足半步四境的真氣境。


    而四境之中,其實真氣仍算不得‘取真’二字的精髓,唯有真意二字才能貫徹。


    在這天地之間,萬物皆有其靈性,一花一草一木皆是如此,取真便是能夠以感悟到的‘真意’,觸碰天地萬物之靈的手段,是修行者鏈接天地橋梁的基礎,尤為重要。


    真意領悟的深淺,就關乎能調動多少天地元氣的根本,也就是為什麽有些五境大修士能夠瞬息之間做到方圓百丈天地之威,而有些隻能小範圍搬動。


    就是因為取真的‘真意’之重要,在劍道一途之上,就有了劍氣與劍意的說法。


    從而有了大多劍修都隻修一劍劍氣之綿長,劍氣威力之浩瀚而強大,不去注重劍意高深,觸碰天地劍道的奧妙。


    又因為四境取真境的‘真’會因每個人領悟的不同,而導致有前後之分,雖然兩者都不可缺其一,但卻有了主次輕重。


    劍道的兩個流派之間,也有人重意輕氣主修劍意,養劍氣次之。


    兩者之間的較量五年古往今來,一直不曾斷絕,甚至因一直分不出高下。而這種兩派之爭之後,又因為那名劍首江月樓的出現,那一劍劍氣劍意造就的‘劍氣樓’事件之後,兩派劍修的爭鬥就尤如被點亮了炸藥桶徹底的爆發,近數十年來兩派劍修但凡見麵,大多如同‘宿命’,分出個高下。


    天下間也就有了十年一小比的宗門劍會,三十年一大比的天下劍會。


    如今這老劍修與富家翁,便是如此。


    一人枯坐一個甲子的劍意感悟,畢生心血都在劍意越走愈遠,甚至不惜修成偏向劍意的某些涉及神魂極致的‘劍魂道’。


    另一人走南闖北積攢大半輩子的劍氣,有著難想象的渾厚深重,一氣之長不徹底放開手腳,根本難以估量。


    在老劍修洶湧劍意之中,天色似乎被‘意’所灌注,一劍光寒鬼神哭。


    在如此威勢下,富家翁懷中劍匣似有所感,匣中劍氣嗡鳴不止,肥胖寬厚的肉掌再也無法壓製一直隱而不發的匣中劍,如決堤洪流,又如潛龍出淵。


    勢不可擋。


    劍意與劍氣的意氣之爭,隻能分出每個人修行的實力強弱,難以考究意與氣一道之中到底孰強孰弱。


    但總體來說,主修劍氣者容易入手,隻需勤懇淬煉劍氣積累修行資本,就能做到迅速崛起,強極一時。


    相比之下主修劍意修行,則是需要極強的天資以及悟性,領悟的劍意需要突破神念的束縛,形成“實質”。方能做到以玄虛的‘意’主導實質的‘氣’,從而逆向而行。


    這也是為何主修劍意者前期尤為艱辛,在沒有突破神念束縛時,與劍氣者鬥劍會顯得有些勢弱,甚至會有‘劍意不如劍氣’的說法。


    可一旦突破神念束縛,劍意便是撥開雲霧見另外一片全新的天地,遨遊神海直達天地劍道神韻。


    因此主修劍意的劍修雖然數量上遠不及劍氣劍修,但仍然舊能與之分庭抗禮,並非沒有道理。


    不過,如同這位富家翁這般特殊的修劍氣法門,終究是有其特殊之處的少數人,絕非一般後期劍氣劍修開始乏力。


    當手中劍匣當空懸浮,劍光衝匣而出之時,卻沒有先前那邊恢弘,反倒是一片詭異的死寂。


    物有所極,則必反。


    老劍修所蘊含劍意精髓的一劍,如同一點潔淨無瑕的清水落入了墨汁,瞬間被同化沒有掀起一點一滴的浪花。又仿佛遭受到無底深淵的吞噬,無聲無息的泯滅消失無蹤。


    劍匣衝出的劍光也在這一劍相接的時候,化作一片漆黑的光幕,將那道劍意後續隱秘無比的‘神意’攻擊給阻隔在外。


    原來富家翁早已蓄力多時,隨時待命已備應付這種讓人措手不及的強攻。


    他的準備自然不會是毫無道理,自己的這種修行手段催發的劍氣,威力不可謂不強悍。但缺點也顯而易見,隻要稍稍有著眼力勁都能夠一眼窺破,更遑論老劍修這種經驗豐富的劍修。


    更重要的一點,他並非是第一次與這種主修劍意的劍修交手。


    一劍未曾建工,老劍修的身形隨著劍光一閃而逝,在看似沒有絲毫停頓的毫厘之間,第二劍便已至。


    這一劍出劍的那一刻,仿佛一座大山在壓下,又仿佛秋風倒退,裹挾大勢而來,令人生出不可匹敵姿態。


    這一劍與先前那一劍的迅捷截然不同,可以說是慢到了極致,在場所有人甚至都可以看到老劍修的每一個動作,向前飛掠的每一個影子,每一道氣流震動產生的扭曲。


    以及老劍修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一把小巧玲瓏的‘小劍’。


    那當然不是真正的劍。


    與這一切詭異的場景一般,這便是主劍意並且修行到一定境界的劍修,能夠做到的‘意境’給人產生的臆想。


    在場眾人所看到的一幕幕畫麵,不過都,是被老劍修的劍意影響下,扭曲了感官而已。


    那猶如實質的劍意一劍,早已抵達嚴防死守的富家翁麵前。


    兩劍再一次相交,卻沒有先前那般無聲無息,也沒有如何的驚天動地炸響連天,而是響起了一聲不算大的清脆碰擊聲。


    就像尋常兩把劍輕輕對碰了一下,如果不是在場眾人都是神念大成的五境修士,在這蕭殺的劍氣滾蕩下,甚至根本察覺不到。


    富家翁懸空的劍匣似乎被擊中某個平衡點,又更像是引爆了提前埋下的伏筆,一觸之下便轟然爆裂,無數脫控的劍氣猶如脫韁野馬衝刷方寸之間,形成一場劍氣風暴。


    在劍意大劍修先手出劍的前提下,這名以蓄勢爆發匹世劍氣的同境大劍修,看似連還手之力都不曾有。


    這其實並不難理解,就好比大豐王朝沙場上重騎兵與輕騎兵的對,一旦不能將輕騎一擊必殺,就會因為自身缺乏靈活的致命缺點所拖累,從而丟掉勝局。


    富家翁修行的這種蓄勢劍氣,其實更適合大軍之中配合著軍陣,作為殺局的壓陣勝負手。


    如此一來,便能夠有著足夠的時間隨意控製劍匣,發揮出遠超越同境數倍的殺傷力。


    隻是高手之間一旦過招,生死不過是瞬息之間而已,豈能容許你哪怕有眨眼的功夫做些許的準備。


    “我也不是第一次與劍氣劍修交手,更別說似你這般在劍氣路數上還要另辟蹊徑,走了偏門的修行者。在老夫眼裏,你們大多都有著致命的缺陷,而且對敵之時破綻百出。”老劍修於劍光中現出身形,正好是顧草堂倒塌過後的小院與前院之間的界限。


    他先是微嘲,然後如是說道,就像是在說一個很顯而易見的道理。


    草堂之外,數人神色各異。


    那名巨漢直呼可惜。


    一卷白衣交纏的兩人也停下動作,一人微喘開口:“咦,打完了?老龐怎麽如此不濟事?”


    駝背老嫗忽然上前幾步,盯著劍氣風暴漩渦之中,似乎看出了些名堂,幽幽道:“不是老龐不濟事,而是對手太狡猾,不過放心,老龐還沒有敗下陣來。”


    巨漢腦後彩衣小童嘁了一聲,“兩劍?”


    老嫗點了點頭,明白了其中關鍵,領會那名老劍修第一劍的伏筆。


    盡管老劍修手法晦暗,出手關節點也十分隱晦,但仍舊被眼光老辣之人捕捉到蛛絲馬跡。


    彩衣小童嘀咕道:“老龐的劍匣都炸裂了,還不退下來讓我家大傻上,莫不成真的是‘意氣之爭’?”


    巨漢聽聞躍躍欲試。


    老嫗沒有說話,死死盯著老劍修腳下那一線之隔,眼神疑惑又有些凝重。


    小池塘旁邊那名儒衫‘常師’修為不高,自然看不出名堂,不過卻不妨礙他‘指點江山’。


    “聽說劍修的意氣之爭中,有後期劍意先手無敵的說法,就如眼下局勢而言,顧先生有沒有興趣賭一把?”


    劍氣風暴之中,同時顯出那名富家翁狼狽的身形。


    隻見其華貴的衣服變得破破爛爛,滿身塵土汙垢,甚至可見滾圓油肚的肥肉。


    不過卻不見富家翁神態頹喪,反而神采奕奕,滿臉獰色。


    顧書冷不離那名黑影的眼光終於挪開,撇了他一眼忽然開口,第一次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道:


    “我大概知道了你的真實目的。”


    公冶常微微一怔,用極其不符合他謀士人設的誇張語氣回道:“難道不是殺人奪寶?”


    顧書冷嘴角微微一抽,這一刻仿佛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從沒見過如此…無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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