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太年紀不小了,但是不知哪兒來那麽充沛的精氣神。


    從日頭高升到暮色緩下,整個人就跟不知疲憊的永動機一樣,屋裏院外來回地蹦躂著叫喊咒罵。


    一日光景過去,被咒罵之言圍繞了一整日的蘇錦已經由內而外地麻了。


    她表情木然地低頭咬斷手上的最後一根線,抬頭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忍痛點燃一根蠟燭,趁著燭光重新又拿起了一塊剪裁成花瓣形的嫩黃色布料。


    顧瑀拎著大包小包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


    墨發鬆挽的蘇錦坐在燭光之下,手裏拿著一個用竹條繃起來的布撐子,另一隻手捏著泛著銀色冷光的繡花針飛快地在布料上穿梭。


    聽到顧瑀進門的動靜蘇錦沒抬頭。


    但是在顧瑀走近聞到那股熟悉的味兒時,蘇錦疲憊的雙眼裏卻嗖一下就燃起了希望的亮光。


    她激動地眨了眨眼,說:“烤雞?!”


    “給我帶的?!”


    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中東西的顧瑀聞聲一頓,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說:“屬狗的?鼻子這麽靈?”


    他做了個遞的動作,漫不經心地說:“猜到你沒吃晚飯,順帶給你拿的。”


    蘇錦沒顧得上理會他的調侃,放下手裏的東西唰一下站起來,伸手抓過他手裏用油紙包起來散發著濃鬱香味的烤雞,都等不及坐下就去拆。


    油紙包裹著最外層,拆開油紙後內裏是兩張熱氣燙得略微泛黃的荷葉。


    荷葉拆開,露出的就是最裏頭一層色澤金黃的烤雞。


    一整隻的烤雞!


    那股濃鬱到撲鼻的香味迎麵襲來,蘇錦開心得簡直話都說不利索。


    為了跟外頭的這群奇葩互相傷害,她把灶坑潑了,自己也被大罵特罵的顧老太堵在屋子裏,死活出不去,隻能憋在屋子裏泄憤紮針。


    顧雲帶著胡翠芬出門兒去了,顧妮兒在屋子裏哭了半天不知道是咋回事兒。


    反正就是誰都沒吃上飯,互相仇視又憤怒地陪著對方餓了一整天。


    蘇錦顧不得等稍微涼一涼,吹著手指頭扯下肥碩的大雞腿,結果還沒塞進嘴裏,動作就先遲疑了一瞬。


    她忍著心痛把雞腿擺在扯出來的荷葉上,苦大仇深地歎了口氣,說:“大姐回來了你知道嗎?”


    顧瑀聞聲眸光不由自主地閃了一下,點頭說:“知道,她找你麻煩了?”


    蘇錦一言難盡地回想了一下白日裏的情景,啞然片刻頭疼地說:“吵吵了幾句,沒動手,隻是她氣性兒挺大,聽著在那邊哭了好長時間。”


    “還有就是……”


    “我早上的油餅被她打到了地上,為了撒火我把灶坑潑了,今兒在家的誰都沒吃上飯。”


    猜到會有爭執,但是沒想到爭執會朝著如此新奇方向進展的顧瑀頓時啞口無言。


    蘇錦略覺尷尬,幹巴巴地擠出幾聲笑後硬邦邦地說:“大人餓一日倒是沒什麽,隻是跟著大姐一道回來的那個娃娃好像也沒吃上東西,哭了好一會兒,還挨了老太太的打,我想想還有點兒過意不去。”23sk.


    跟大人幹仗,蘇錦全無心理負擔。


    但是為此影響到了小娃娃,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


    小娃娃又沒招惹她……


    蘇錦長歎一聲把兩個雞腿都扯到了一處,想了想又把一對雞翅裹著大塊肉扒拉下來,放在荷葉裏包好塞給顧瑀,看著空了三分之二的雞骨架不是很情願地說:“我白日裏才跟人賭氣撒火來著,這時候過去拉不下臉,你把這個拿過去給那個小娃娃吃。”


    顧瑀看著手裏幾乎塞不下的荷葉,再一看兩眼亮晶晶盯著沒剩下多少肉的骨頭架子似乎是在糾結從哪兒下手的蘇錦,喉頭微澀用力往下滑,啞著嗓子說:“大姐讓你受委屈了吧?”


    要不是他昨日說了那樣的話,以蘇錦的性子那些潑在灶坑裏的水全都會潑在顧妮兒的臉上。


    就算蘇錦沒說,顧瑀自己也能想到。


    蘇錦意外於這人的敏銳和細致,愣了下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眼睛黏糊在雞骨頭上漫不經心地說:“談不上。”


    “隻是我這人德行不好,沒事兒的時候上尊老下愛幼,但有人蹬鼻子的時候那就是逮住誰都往死裏揍,以後互相不招惹就好了。”


    但凡顧妮兒是個識趣的,有了今日的事兒,往後就不該再來招惹她。


    反正她也沒打算跟這人怎麽和睦相處,人家咋想的她無所謂。


    見她是真的不在意,顧瑀說不清什麽情緒地呼了一口氣。


    他把放下沒來得及拆的大包小裹全都拎上,深深吸氣後邁步走了出去。


    蘇錦美滋滋地往嘴裏塞了一小塊噴香的雞肉,看著顧瑀走出去的背影,眼底深處溢出一抹難以言喻的好奇。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顧瑀剛才拎著的那些好像是小娃娃用的文房四寶,還有一些適合小孩子穿的衣裳料子。


    甚至還有一些看著樣式就很精巧的玩物。


    顧雲和胡翠芬沒有孩子,家裏唯一的一個娃,就是顧妮兒唯一的兒子,現在快五歲的林茂。


    那些東西一看就是專門給林茂準備的。


    身為舅舅,給外甥買些東西不足為奇。


    隻是……


    顧瑀對顧妮兒和林茂的關心和容忍,是不是太過了些?


    這到底是為什麽?


    蘇錦在說不出的狐疑中試圖用嘴邊的肉安撫自己受委屈的五髒六腑,可誰知剛吃了兩口,門外就毫無征兆地響起了炸耳的尖叫。


    她條件反射地扔下手裏的東西跑到了門邊,然後就看到了極其震驚的一幕。


    顧妮兒披頭散發地衝出來,不管不顧地撕打著顧瑀,嘴裏還瘋狂地叫喚:“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是不是把我們母子逼死了你才會如願!”


    “顧瑀!你個殺千刀的畜生!你怎麽就不下地獄啊!啊?!你還活著做什麽!”


    “你怎麽不去死!你怎麽還不死!”


    情緒失控的顧妮兒激動地揮舞著胳膊抽打顧瑀,混亂之中顧瑀的頭突然就朝著左邊側了過去。


    顧妮兒打了他一巴掌。


    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蘇錦見狀心裏罵了聲娘想過去幫忙,可誰知道顧妮兒眼尖看見她,怒氣頓時更上了一層樓。


    她指著蘇錦咬牙怒吼:“你自己想逼死我不算,你娶個媳婦兒也想讓我死是吧?”


    “我不過是說了她幾句,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你看看她給我的手傷成什麽樣兒了!你自己睜大眼好生看看!”


    顧妮兒激動地挽起袖口露出了自己的手,正想開腔的蘇錦定睛一看,驚得猝然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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