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意味深深地看著顧瑀,狀似無奈地歎了一聲,說:“我知道此事是讓你受了委屈,可若涉及一族榮辱前程,那個人的得失利弊或許就沒那麽值得看重了。”


    “顧瑀呐,你少時是讀過不少書的,想來也聽過這麽一句話,說的是少時了了,大未必佳,你當年或有聰慧,可蹉跎了這些年月,現在早已不是從前了,放下書本筆墨那麽些年,關於聖賢書中的道理你還能記得幾分?記得那些皮毛又能有何大用?”


    “可是顧雲跟你不一樣,他年少聰慧身負童生功名,這些年也一直在書院苦讀,在外也留下了不錯的名聲。”


    “如今雖說是一時糊塗誤用了你的文章錄上了青城書院,可說到底,以他的真才實學未必就不能上,說來隻是一時誤會巧合罷了,你何必過於計較?”


    “那照您的意思,顧瑀就不該要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聽到蘇錦貿然插話,族長隱忍許久的不滿終於露出了些許端倪。


    他沉下了臉冷冷地說:“這是男人間的大事兒,哪兒有你一個婦道人家插嘴的餘地?”


    “還有,我是在跟顧瑀說話,閉嘴不許多言!”


    蘇錦不服氣想站起來,可誰知卻被顧瑀摁住了手腕。


    顧瑀要笑不笑地看著似有動怒的族長,輕飄飄:“那依您的意思?”


    族長緩緩捏了捏手中的拐杖,半合下眼簾說:“不如就此作罷。”


    “顧家在百年前也是出過官員的大族,隻是這些年來子孫後代不爭氣,於讀書上多無進益,也沒有出人頭地的族人。”


    “我都找人去打聽過了,顧雲現在雖是童生,可以他現在的水準,開春後下場一試,十有八九可奪得秀才功名,若是不出差錯,他便是咱們顧氏一族百年來唯一一個能為官的子孫。”


    “這不光是顧雲一人的榮耀,亦是顧氏百年來才可求得的神佛照拂,於大局計,實在不宜將此事鬧大,否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毀了顧雲,那便是毀了顧家期待百年的光耀,實在不值。”


    也許是猜到顧瑀想說什麽,族長意味不明地笑著搖頭,說:“你這些年來不修己身,在外惡名遠揚,在內缺孝少恭,不提你本身才能還剩幾分,你就是鬧著去了書院,又有幾人能信你口中之言?”


    “你自己前程盡毀,再做什麽都是扔石頭砸天於事無補,毀了顧雲對你而言也是毫無益處,你何必揪著不放?”


    “而且你為泄憤已經對顧雲動了狠手,他已經為自己的所為付出了代價,你又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村長在一旁聽著心裏覺得不落忍,搓著大手忍不住說:“顧瑀,族長說的話或許重了些,可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


    “道理?”


    “什麽道理?”


    顧瑀不耐地打斷村長的話,恍若摻了實質冰霜的目光至在場之人的身上一一劃過,語調前所未有的玩味。


    “真按族長所說,那我就應該裝作這件事從未發生過,眼睜睜地看著顧雲頂了我的東西去奔他的遠大前程,等待來日他功成名就,我說不定還要顧全大局在邊上為他鼓掌慶賀,是這麽個意思嗎?”


    族長不悅地說:“對你無用的東西,給了顧雲又何妨?”


    “我不要的又怎樣?”


    顧瑀譏誚一笑拉著蘇錦站了起來,直直地看著族長染上怒氣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我這人生來天性自私霸道,就算是我不要的東西,旁人也絕對不能染指。”


    “您說的什麽全族榮耀家族之光,那些假大空的虛名對我這樣聲名狼藉的廢物頂什麽用?我一個都不在乎。”


    “我隻在乎一件事兒,那就是誰偷走了我的東西,我定會不惜代價打斷那人不安分的爪子,誰敢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我就能撅了那人的心肝,讓他為此終身悔之。”


    話音落,在場的人紛紛都變了臉色。


    顧老太死死地揪著自己的衣袖氣得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從未被人如此頂撞過的族長更是麵色鐵青。


    “你當真是要置顧氏全族的意思於不顧?”


    顧瑀從嗓子眼中擠出一聲冷嗬,皮笑肉不笑地說:“顧氏全族?”


    “族長您為何會覺得這個所謂的全族能困得住我?”


    他雖是顧氏中人,可族人從未給予過他半點庇護。


    少年時眼看他受苦。


    如今對他滿眼厭惡。


    哪怕是明知是他受盡了委屈,可這些人又是怎麽做的?


    就這樣的族人,要來何用?


    見族長的臉色一變再變,村長怕出意外馬上橫了顧瑀一眼,咬牙說:“當著族中這麽多長輩耆老的麵兒,顧瑀你少說幾句!”天籟小說網


    顧瑀不可置否地勾唇一笑:“諸位慢聊,我就先告辭了。”


    “站住!”


    族長大怒而起,指著顧瑀說:“顧瑀,你在外頭是如何放肆的,我不想過問,可你現在在的這個地方,穿過一道門就是顧家祖祠!當著顧家無數列祖列宗的麵兒,你當真是執意要忤逆嗎!”


    “忤逆?”


    “如果這就是忤逆,那我往後忤逆的時日或許還多著呢,我改不了狗脾氣,隻能是委屈諸位海涵多包容了。”


    他說著嘲諷地瞥了一眼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出聲的顧雲一眼,涼絲絲地說:“還有,我不指誰人能予我富貴,可也絕不會讓任何人成為我的負累。”


    “誰指望顧雲得道跟著雞犬升天,那是你們的事兒,跟我沒關係,但是該是我的東西,我就必須要拿回來,誰說也無用。”


    “告辭。”


    族長被氣得險些暈死,村長忙不迭叫著去扶。


    顧老太見找了這麽多人無用,又急又怒地跌在地上拍腿大哭。


    顧瑀牽著蘇錦一路迎著眾人的目光走出,耳邊聽到卻都是竊竊之言。


    “你看吧,我就說這是個狼心狗肺的狼崽子,別說隻是族中長輩出麵了,就是誰來勸都是沒用的,他隻在意他自己,何曾在意過別人?”


    “就是,當著族長的麵兒還敢這麽囂張,算什麽顧家人?”


    “是啊,自己沒出息就算了,怎麽還揪著以前的那點兒小聰明死活不放?顧雲讀了那麽多年書,怎麽著也該比他強啊!他鬧起來毀了顧雲的前程,自己什麽都撈不著,這算怎麽回事兒?”


    “現在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稀罕顧雲當官帶來的好處,可要是等顧雲真的出息了,他說不定就得蹦出來求著顧雲提攜了!”


    “要我說他這就是在妒忌顧雲比他前程好,生怕顧雲出息了來找他報複,你們想啊,他隻是一個人人喊打的混子,哪兒會是大官的對手?所以這才巴不得趕緊毀了顧雲才好呢!”


    “什麽東西!”


    “喪良心……”


    ……


    無數低語在半空中化作刺人的利刃,字字句句都在往顧瑀的心口上紮。


    顧瑀麵色半分未改,渾然就像是沒聽到一樣。


    可蘇錦卻在這充斥滿了惡意的言論中被紮得怒火中燒。


    她啪一下甩開顧瑀的手,轉頭看著身後議論不止的眾人,咬牙說:“哎呦,諸位還真是好閑情。”


    “刀子不紮自己腳背上不知道疼,張了個大嘴就敢在這兒指天畫地了,怎麽,個個都盼著顧雲能當大官提攜你們啊?都想著顧雲當官了你們都能過好日子?啊我呸!”


    “做的什麽青天白日夢?你們也不睜大眼看看,就顧雲那種德行,他要是真出息了能記得起你們這些破落戶親戚?隻怕還沒等進門就要被大掃帚掃出來!”


    “為一個小偷說情,顧家親戚的這份臉麵用得還真是對地方!隻盼著你們日後誰家遭了賊,也能記得自己今日說的話,念著那賊偷的東西於自己家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物件,可切勿別跟賊人計較,也省得丟了親戚間的體麵!”


    一個唾沫橫飛說得正起勁兒的大娘突然瞪起了眼,不滿地看著蘇錦說:“你怎麽說話的?!”


    “這裏的都是顧家的長輩,你一個外嫁的婦人,你插什麽嘴?這……”


    “長輩?”


    蘇錦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齜牙說:“鑰匙八文錢一把,你們配嗎?”


    “就你們這樣的長輩,誰稀罕?”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抓住顧瑀的手:“顧瑀,我們走!”


    這些狗屁親戚誰稀罕誰拿去。


    反正她和顧瑀不稀得要!


    蘇錦怒氣衝衝地卷著顧瑀走到了家門口,心裏的悶氣卻還是沒消。


    她正丁零當啷地開門,賭氣似的把門板摔得悶悶作響。


    顧妮兒挑著一擔子水從遠處走來,看到這一幕不知猜到了什麽,目光一暗低下頭說:“顧瑀,我……”


    “你給我進去!”


    蘇錦不等顧妮兒說完就不由分說地把顧瑀推進了門,自己反手就要把門關上。


    雖然沒跟顧妮兒說一句話,可意思卻表現得很明顯。


    顧妮兒見狀眉間更添暗色,可還是狼狽地攆了上去,趕在蘇錦把門關上之前說:“我早上聽人說,娘跟族長商議過,萬事要以顧雲的前程為重。”


    “如果你不願的話,他們可能會拿除族要挾你。”


    古人宗族觀念極重。


    若被除族者,要麽作奸犯科,要麽眾叛親離,總之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都絕對不會說出除族二字。


    因為人死故魂歸,有宗族在,哪怕是身亡異鄉也總有歸處。


    可若是被從宗族中除去,那便是活無去向,死無歸途。


    這些人壓根就不是想跟顧瑀商量。


    他們是在為了自己心裏的那一點兒不能說的私心,不擇手段地逼著顧瑀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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