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爺混跡江湖多年的確是眼毒辣到了極致,他說的也一字都不錯。


    顧瑀此刻確實是有些力竭了。


    他能叫得動的人不多,能打能衝的人更是少數。


    最危險的事兒隻能他自己來。


    最難纏的人也隻能交給他。


    拚殺到此處,他的胳膊和後背上都是猙獰的傷口,甚至連握刀的手都在狠狠的發抖。


    可那又怎樣?


    他籌謀多年為的隻是此時一刻,他所有的苦心孤詣都要在今晚得到結果。


    有些人,必須死。


    對上傅爺嘲諷的目光,顧瑀不動聲色地轉了轉手腕,雲淡風輕地說:“傅爺說的對,我這三兩重的賤骨頭的確是拚不出您要的金玉前程,也搏不來您說的那種萬裏河山。”


    “我隻是個俗人。”


    俗到會介懷人情世故,俗到會在意因冤死去的人。


    顧瑀不知想到什麽眼中銳光驟閃,緩緩抬眸看向傅爺,輕輕地說:“傅爺還記得小柱子嗎?”


    傅爺自詡眼界廣大,自然是記不住那麽一個如水般從眼前逝去的小人物。


    看到他的表情顧瑀唇邊譏笑更甚,自嘲似的搖搖頭就自顧自地說:“小柱子就是您說的小人物。”


    “出身下九流,爹早亡娘眼盲,靠著吃百家飯長大,機緣巧合學了一門紮風箏的手藝,就在賭坊對麵的街上擺了個小攤兒,靠著賣手藝吃一碗哽嗓子的飯。”


    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掙紮在芸芸眾生之中,命苦又苦得太過尋常,簡直都不值得讓人多看一眼。


    可就是這麽一個小人物,他救過顧瑀的命。


    在顧瑀被趕出家門無處可去時,是他把自己一天的飯分給了顧瑀一半,拿出了自己唯一的積蓄帶著顧瑀去求醫。


    顧瑀是真心想報答他,也是在竭盡所能地幫他。


    可就在他和小柱子都以為日子會好起來的時候,小柱子擺攤時支出來的風箏一角刮到了傅爺的衣擺。


    腦中往事一一閃過,顧瑀眼中的暗色濃鬱到能當場化作風暴襲出,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也重重地壓到了四肢百骸。


    有那麽一瞬間,自認見識過無數大風大浪的傅爺自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種不可對人言的深深恐懼。m.23sk.


    在這樣的窒息中,顧瑀一字一頓地說:“就因為那個不長眼的風箏刮了您的衣擺,壞了那一紋絲線,他是在賭坊門口被活生生打死的。”


    說來何其可笑?


    活生生的人命比不上某些人衣擺上的一絲紋路,哪怕是當場跪在地上反複哀求也不得善終。


    顧瑀得到消息從外頭趕回來時,早上還跟他說晚上去吃飯的人已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毫無氣息。


    遍體青紫。


    那麽鮮活的一個人,因為某些人的一句話就輕易丟了性命。


    可顧瑀什麽都不能做。


    他隻是賭坊裏的一個小嘍囉,他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兒,等待他唯一的結局就是跟小柱子一樣。


    他還不能死。


    顧瑀深深地把這一段往事壓在了心底,繼續在賭坊裏賣命。


    甚至都沒有人知道他跟那個被打死的小販有過這麽一段交情。


    等他逐漸成為了賭坊裏的心腹,他就開始不動聲色地收集傅爺與縣衙勾結作惡的證據,蟄伏在無人可見的陰暗裏,耐心地等待時機。


    過去的每一刻想到死去的人都很難熬。


    可是萬幸他到底是活著等到了。


    顧瑀胡亂抓起衣擺緩緩自滴血的刀鋒上輕輕滑過,在傅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輕輕地說:“我知道您在想什麽。”


    “可我在來之前就已經把該做的一切都做好了,不出意外的話,您期待的救兵現在大約也處在自身難保的困境之中,您再怎麽拖延時間都是無用的。”


    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蒼白的唇邊溢出一抹讓人膽寒的淺笑,輕飄飄地說:“還有一件事兒忘了告訴您。”


    “其實您原本是可以不在現在就死的,但是我不太想讓您活著。”


    顧瑀手裏的證據給縣太爺和傅爺等人一起定罪足夠了。


    但是要想真的讓人心服口服,必要的證人還是不能少。


    知州的意思是讓顧瑀設法困住傅爺,最好是活捉了拎上公堂。


    可顧瑀不想這麽做。


    他跟在傅爺的身後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兒,心裏也一清二楚這人的手段和心思。


    雖說知州這次來勢洶洶,大有一副要將此地蛀蟲全都一網打盡的氣勢,可誰知道在誘人的財帛麵前,這位看似正直的知州大人到底能不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萬一這人再使了什麽手段得以逃脫,那麽他這麽些年就等同於是白忙活了,還給自己留下了無盡的後患。


    所以在決定動手的那一刻起,顧瑀就沒打算讓這扇門裏再活著走出去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這些陰溝裏的廢蟲,都必須死!


    顧瑀突然抽身而上,傅爺眸光狠狠一沉折扇翻轉抵擋而來。


    濃厚的夜色下兩道分不清彼此的身影狠狠地糾纏在一起,一招一式都是奔著非死即傷去的。


    招招致命。


    內門之處打得火熱,冷白的刀刃之下濺起血肉翻飛。


    蘇錦急匆匆帶著紛紛軟了腿的賴老五和霍三趕到的時候,顧瑀正好把折了刀尖的長刀狠狠插進了傅爺的胸口。


    傅爺手裏還拿著被血染得深紅的折扇。


    他像是想不到最後輸了的人竟然會是自己,徒勞無功地想抬手,可稍一用力卻失控地吐出了一大口烏黑的血。


    眼睜睜地看著傅爺雙目圓瞪帶著滿臉的不甘失去最後一縷氣息,顧瑀湊在他的耳邊微不可聞地說:“到黃泉路上的時候,記得把自己的眼睛睜大了。”


    “看清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一個都別忘了。”


    話音落,長刀出。


    刀刃帶起的血沫子噴了一地,單膝跪在地上的顧瑀也沒能避免被噴了一頭一臉。


    眼前的人幾乎是被血泡著的,頭發絲絲縷縷地被血染濕打了綹子,腳下彌散開的是暗色的血,修長的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流淌也都是血。


    分不清是他自己的多,還是別人的居多。


    顧瑀就這麽脫力地跪在地上,宛如從陰間無數厲鬼中廝殺而出的噬命修羅。


    猙獰。


    陰冷。


    可怖。


    讓人望而生懼。


    如果不是對他的背影過分熟悉,蘇錦幾乎都認不出來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賴老五和霍三早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嚇得破了膽兒,雙雙跌坐在地上。


    蘇錦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緩緩上前,站在距離顧瑀一步的地方啞著嗓子說:“顧瑀。”


    “我來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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