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雲的說話聲很小,冬蟬注意到她眼中的異樣眉心微皺,下意識地說:“阿雲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沒……”


    “沒什麽。”


    阿雲帶著慌亂搖頭說了句無礙,走到蘇錦和顧瑀跟前的時候臉上已經帶出了笑。


    可以看得出來,她是從小受過良好培養的人,盡管是在荒郊野嶺的山地之上,隻是坐在石塊上吃最簡單的吃食,舉手投足間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賞心悅目的氣質。


    吃過飯,顧瑀就帶著宴周和青竹開始著手搭帳篷。


    這東西顧瑀也是第一次弄,蹲在地上琢磨了好一會兒沒動手。


    阿雲見了走過去,低聲說:“我見過別人是怎麽弄的,需要我幫忙嗎?”


    顧瑀沒想到她會主動跟自己說話,愣了下搖頭道:“不必。”


    “找個避風的地方歇著吧,這裏有我們就行。”


    阿雲碰了個軟釘子也不在意,在邊上找了些力所能及的活兒幫忙。


    冬蟬擰眉看了她半晌,突然對著蘇錦說:“掌櫃的,這人不太對勁兒。”


    明明是萍水相逢,而且睜眼後說話的第一個人是蘇錦,按理說這人應當是跟蘇錦更為親近才對。


    可實際上阿雲對蘇錦並無親近之意,瞧陣仗倒是跟顧瑀說得更多些。


    盡管誰都知道顧瑀不會多理會她,冬蟬還是忍不住說:“瑀哥心思正,隻怕是別人的心思不對,您還是多防備著的好。”


    蘇錦聽到這兒就撐不住笑了。


    她若有所思地眯眼看著顧瑀的方向,淡淡地說:“這人是不對勁兒。”


    明明是第一次見的人,可阿雲有意無意間卻流露出一種仿佛早就認識顧瑀的感覺。


    顧瑀敏銳,見過的人不可能會忘了。


    那就隻能是阿雲單方麵從某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知道顧瑀這麽個人?


    可那會是什麽?


    蘇錦一時想不通其中緣由,在冬蟬開口說下一句之前淡聲說:“不礙事。”


    “橫豎隻是順道去京城罷了,人家怎麽想的不重要,隻要不給咱們添亂就行。”


    若是不識趣添了麻煩,那她能把這人從火坑裏撈出來,她就不介意再一腳把人踹在路邊。


    有了蘇錦這句話,接下來的一日裏冬蟬和秋梨對阿雲的觀察就更密切了些。


    隔了一日馬車上的另外一個人也醒了,隻是這人沒有阿雲的好運氣,受了太多驚嚇醒來後也久久不能回魂兒,甚至還在半夢半醒間鬧了一場,最後是被蘇錦親手打暈的。


    被蘇錦強行摁著又睡了漫長的一覺,再醒來時這人沒了之前的瘋魔,可跟丟了魂兒也沒什麽區別,不吃不喝不說話,隻是半日半日地靠在車壁上流眼淚。


    一日不吃不會死。


    兩日不吃也不會。


    可時日長了,不出七日指定就要出岔子。


    冬蟬和秋梨無計可施,陳先生和路老看著馬車的方向就忍不住無聲歎氣。


    就連心大的宴周都忍不住說:“這姑娘就這麽消沉下去,咱們這趟豈不是白忙活了?”


    好不容易把人帶到這裏,結果人家自己把自己餓死了。


    這算怎麽事兒?


    蘇錦把手裏剩下的半個餅子塞到顧瑀手裏,冷著臉直接站起來朝著馬車走。


    路老見狀趕緊說:“顧瑀,你跟上去看看。”


    蘇錦的性子算不得多好,這要是出了什麽事兒可說不清楚。


    顧瑀聞言滿不在意地側頭看了一眼,輕飄飄地說:“沒事兒,阿錦有分寸。”


    要不是有於心不忍的二老盯著,這人他早就不想繼續帶著了。


    阿雲欲言又止地看看顧瑀,看到他毫無芥蒂的把蘇錦剩下的半個餅子吃了,眼中飛快閃過一抹喪氣,張張嘴什麽也沒說。


    馬車邊上,秋梨看到蘇錦過來了,連忙往前走了幾步。


    還不等她說話,蘇錦就說:“你讓開。”


    秋梨遲疑著讓了。


    蘇錦一掀車簾直接單手把車裏坐著的人拽了下來。


    她力氣大,使了蠻勁兒的情況下一手能甩飛兩個男子,一個瘦得隻剩下骨頭架子的女子被這麽一抓,整個人都失控地跌了出來。


    在要直麵摔到地上的時候,蘇錦手上稍微轉了個方向又把人提回來站穩。


    這一來一去蘇錦做得輕輕鬆鬆。


    不遠處的人看了卻捏了好大一口氣。


    宴周又是佩服又是感慨地說:“嫂子這是放風箏呢?”


    路老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


    “混賬東西渾說什麽呢!”


    宴周悻悻地捂住了嘴,蘇錦也麵無表情地開了口。m.23sk.


    說出口的話嚇得陳先生一口氣差點沒上得來。


    她說:“想死是吧?”


    “那現在就可以死。”


    她說完往地上扔了一把匕首,刀刃上的冷光熠熠,看得邊上的人好一陣心驚膽戰。


    滿臉是淚的女子盯著匕首哭得更厲害了,在風聲中顫抖著手撿起地上的匕首,絕望地閉上眼就要往脖子上劃。


    “別!”


    “住手!”


    陳先生和阿雲的勸阻聲落,匕首的刀刃上無半點血色。


    她下不去手。


    蘇錦仿佛早就猜到了會是這樣,無聲一嗤後淡淡地說:“不想活了,覺得活著沒意思,但是真的到了要死的時候,又對自己下不去這個手。”


    “所以說,你到底是想活還是想死?”


    見女子隻是哭不說話,蘇錦不耐地嘖了一聲,抱著胳膊說:“姑娘,你是水做的嗎?除了哭就不會說別的了?”


    “我明擺著跟你說,萍水相逢的情況下,我對你的耐性已經夠多了。”


    “你若是想好好活著,那不拘你是想去尋自己的家人,還是想另尋出路,那我都可暫時收留你,可你要是在我的地方一心求死,那不好意思,我容不下你。”


    人的耐性和善意都是有限的。


    像阿雲那種,盡管隱隱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可蘇錦並不介意在一定的容忍內給她一個暫時的庇護所。


    可要是像眼前這人這樣,那她就真的隻能說不好意思。


    誰能天天忍著一個不認識的人在自己的麵前哭哭啼啼的?


    這換誰見了不覺得糟心?


    在此之前也有人前後來勸過,隻是誰都怕刺激到人家,說的話都盡可能的溫和了又溫和,斟酌了又斟酌。


    蘇錦卻沒這樣的顧忌。


    她大刀闊斧直下狠手,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直接紮到了人的心口上,撕裂了表麵那層偽造出的平和,露出的都是內裏讓人見了絕望的猙獰。


    女子似是被刺激到了,雙目赤紅地說:“你說得輕巧,可是我怎麽活?”


    “我本是好人家的姑娘,卻被那些人玷汙至此,我如今破敗之身再難歸家,一個弱女子孤苦無依,活著是家中恥辱,我……”


    “所以你為什麽還不去死呢?”


    蘇錦要笑不笑地打斷她的話,幽幽道:“既覺得是自己恥辱,是不該活在這世上的累贅,那你在那個黑店裏直接一頭撞死了豈不是更幹脆?”


    “你在那裏熬著做什麽?熬著活下去,難不成單純就隻是為了向別人證明,好人家的姑娘雖有死誌,卻還能堅強苟活?”


    “姑娘,你這是圖什麽呢?”


    “你真的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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