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家,除了曆任管家以外,幾乎很少有人知道,自家主宋和奇接任家主之日起,宋家賬本上每月都會有數目不小的一筆錢財被人暗中挪用,而這筆錢去了哪裏,幹了什麽,隻有宋家家主和管家兩個人知道。


    宋和奇身為宋家族長,既然讀了書,自然就沾染了一些讀書人才有的臭毛病,例如在那普通人麵前舞文弄墨。由於宋和奇最喜歡的四個字是那“河清海晏”,所以在他接任家主以後,總是時不時地從家族家生子的新生兒中挑選一些孩子,親自為他們取名,而這些孩子的姓名中,自然而然地就有了“河”“清”“海”“晏”這四個字。因為名字是家主賞賜的,那些當父母的家生子自然對家主感恩戴德,絕不敢說半個不字,何況家主畢竟讀過書,給孩子起的名字自然比他們給人做下人的人起的要好聽得多,這些家生子自然就更不會有什麽不滿的了。


    不是沒人想過這些被家主選中的孩子們是不是有什麽貓膩,宋家其他房的人為此沒少盯著這些孩子,隻是隨著這些孩子的長大,到後來分配到各房做事,基本上和其他的家生子一樣,有些人幹得活甚至比其他家生子幹得更多,更累,可是從沒見家主宋和奇為這些人說過半句話。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覺得這些孩子的名字就是家主一時興起來顯擺才華來了,這才給這些孩子起了名字,所以他們對這些孩子的關注自然就少了。再到了後來,宋家其他幾房由於各種原因開始失勢,宋家大權幾乎被現任家主一手掌控,自然就更沒有人關注這些孩子了。


    因為短暫擔任過管家,宋龜知道的自然會更多一些,而“河清海晏”這四個字到底代表著什麽,宋龜心裏一清二楚。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宋龜接手元仁堂以後,藥鋪裏除了原有的宋家夥計以外,家主宋和奇還從宋家緊急調用了一批年輕人,讓他們來幫宋龜早日整理好藥鋪瑣事,巧合的是,這些人的名字裏都帶有一個“清”字,而宋龜也是在看到這些人以後,才有底氣下定決心策劃藥鋪的那一場好戲。


    ————


    自從在掌櫃宋龜那裏接到任務以後,宋清池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他就怕稍不留神就會讓李阿牛跑掉,直到今天,李阿牛終於出門了,宋清池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連忙讓人回去給宋龜帶去了消息。


    消息送回去不久,宋清池就得到了宋龜的回複,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出好戲,直到此刻,好戲散場,他才算徹底完成了任務,抓緊時間回藥鋪去了。


    在宋清池回到藥鋪的時候,藥鋪後院此時好不熱鬧。原來此時正有一群陌生人正在藥鋪後院大吃大喝,酒香肉香撲麵而來,讓宋清池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可任務要緊,宋清池隻是狠狠看了兩眼院裏的酒菜,就匆匆走進了屋子。


    宋清池進屋的時候,宋龜正在用他的獨臂泡茶。見來人是宋清池,宋龜隻是對他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你回來了如何,李田生那邊沒出岔子吧”


    宋清池搖了搖頭,把街上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在宋清池說話的時候,宋龜已經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認認真真地聽著他匯報情況。在聽到李阿牛兩眼通紅跑開以後,李田生也追上去了,宋龜這才大笑了起來。


    “好,很好,看來我的計劃已經成功大半了,清池啊,此次計劃你居功至偉,回頭我不會忘記在家主麵前好好替你美言兩句的。”


    宋龜此時是真的開心,家主走的時候給他安排的事情如今已經可以收尾了,隻要完成了這件事,那元仁堂以後就真的是他宋龜說了算了。雖說這次丟了一條手臂,可是宋龜也想明白了,比起跟在家主身邊當個隨時可能送命的管家,在元仁堂當一個安安穩穩的掌櫃,貌似更加舒坦。


    宋清池在聽了宋龜的話以後,臉上露出一種極其諂媚的笑容,恭敬地說道:“小的可什麽也沒做,隻不過是在按照掌櫃您的吩咐辦事而已,頂多就是跑了個腿,哪裏能擔得起‘居功至偉’這四個字啊,要小的說,論起功勞,還得是您呐。”


    聽著宋清池的恭維,宋龜笑得更開心了。


    聽著外邊吵鬧的聲音,宋清池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此時宋龜也聽見了,笑著揮了揮手,說道:“去吧去吧,知道你這幾天辛苦了,外邊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酒席,我就不留你喝茶了,知道你也不喜歡這個,別見怪。”


    聽宋龜這麽說,宋清池臉上猶豫了隻一瞬間,立馬就笑得更加諂媚了,開心地給宋龜作了一揖,轉身就走出去了,隻是在他走到門口,剛跨出去半步的時候,忽然聽見宋龜喊了他一聲。


    “清池,別好奇,別打聽。清字輩兒是幹什麽的,你身為領頭人比我更清楚,記住了,該幹的幹,不該幹的別插手,要是因為你壞了我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是什麽後果。”


    此時宋清池正背對著宋龜,雖說看不清這位曾經的宋家管家的麵容,可宋清池依舊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接宋龜的話,更不敢有其他的動作,一隻抬起的腳就那麽懸在空中,一動不敢動。


    “瞧你嚇得,我就是隨口一說而已,去吧,該吃吃,該喝喝。剩下的事情已經沒你的事情了,你休息去吧。”


    沒讓這位宋家清字輩的人太過難堪,宋龜在警告過以後,就又換成了那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此時再看這位年輕掌櫃,任誰也不會將他與剛剛那個聲音連在一起。


    宋清池臉色尷尬地扭過頭,抱拳拱手,一臉的苦笑。行禮以後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匆匆離去,臉上再沒了一開始的諂媚。


    宋清池走後,宋龜撇了撇嘴,臉上滿是嘲諷。“衣髒需清,人髒則殺”清字輩就是靠這種人來撐場子嚇唬一個街頭混混都得親自出馬,還發現不了背後有人盯梢,就這樣的人還能帶領整個清字輩兒回頭得跟家主說一聲,這清字輩兒,也該清洗一下了。


    沒人知道,宋龜在擔任管家以前,原名宋清玉。


    ————


    劉麻子手裏拿著雞腿,大口大口地喝著酒,隻覺得身心俱歡,無比的愜意。他已經快要記不清多久沒吃得這麽舒服了,三年五年貌似更久。自從家裏被他敗光以後,劉麻子雖說靠著祖輩的人情香火一直沒有被餓死,可想要大吃大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更別提如今這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了。


    將手裏的雞腿塞進嘴裏,劉麻子滿意地打了一個飽嗝兒,卻不承想剛剛的酒勁兒一下上來了,剛剛咽下去的雞肉直接被頂了出來,劉麻子趕緊捂住嘴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好東西啊,可別浪費了。


    等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劉麻子看著滿桌的大魚大肉,又覺得自己真是太小家子氣了,桌上還有這麽多呢,他就算是吃了吐,吐了在吃,那都夠他吃飽的了。沒法子啊,餓怕了。


    回想起這兩天的事情,劉麻子唏噓不已。要是以前有人跟劉麻子說什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劉麻子肯定轉身吐他一臉的口水,可如今,劉麻子信了。


    原來自從劉麻子在九爺靈堂前被李成遠大罵了一通以後,他就跟李阿牛一樣,被嚇傻了,隻是李阿牛好歹還有一個家能讓他躲躲,可劉麻子不行啊,他就隻能找一個遠離公孫巷的地方,藏得嚴嚴實實的,生怕被人看到。


    劉麻子當時是真被嚇傻了,藏起來以後還狠狠抽了自己好幾巴掌,邊抽邊說:“讓你貪心,讓你管不住手,如今為了一點破錢,命都要沒了,怎麽辦啊。”沒一會兒,劉麻子兩邊臉都腫了,遠遠看過去就跟猴屁股沒什麽兩樣。


    也許是緩過勁了,也許是臉被打得太疼了,劉麻子終於緩了過來,然後抱頭痛哭。


    本來吧,九爺這事兒跟他沒半個銅錢的關係,可他卻忍不住動了貪念,摻和了進去。


    回想起在九爺家族長李成遠當時的架勢,劉麻子完全相信,在九爺的後事完了以後,族長絕對會找他跟李阿牛算賬,到時候李阿牛好歹姓李,說不定能活命,可他劉麻子可不姓李啊。


    當時的劉麻子越想越害怕,到最後甚至都想要跑進山裏躲起來了,可是他實在他膽小了,根本不敢進山,就隻能在小鎮躲了起來。


    就這樣,劉麻子躲了兩天,可到最後差點被餓死。沒法子,他在小鎮的名聲太壞了,根本沒人給他吃的,再加上以前好吃懶做,想要偷點吃的都辦不到。這要是在以前,他還能靠公孫巷的街坊鄰裏幫襯一下,可如今他躲都來不及,怎麽敢回去找死啊。


    到最後,劉麻子餓倒在路邊,隻是他萬萬沒想到,等他睜眼的時候,他的好運就這麽來了。


    劉麻子是被饞醒的,等他睜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兩個大包子,又大又圓,讓人看著就眼饞。到這時候了,劉麻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來就啃,結果吃得太快,差點被噎死,就在他兩眼快要翻白眼的時候,一個年輕人遞過來一碗水,這才救了他一命。


    “你叫什麽名字啊,怎麽差點餓死在我家附近啊。”


    劉麻子這才注意到身邊有人,他不顧剛剛差點被噎死的教訓,三兩下把包子塞進嘴裏,這才看向了身邊的人。


    這人是個年輕人,劉麻子確定,他絕對不認識。


    那年輕人見劉麻子跟餓死鬼投胎一樣的吃相,本來想說一句吃慢點,可他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試探性地問道:“你是怕我拿走你手裏的包子才吃那麽快的吧”


    此時劉麻子已經緩過來了,連忙訕笑著說道:“哪能啊。我就是太餓了,這才吃得有點急。”


    年輕人似乎涉世未深,居然就這麽相信了,隨後他又傻乎乎地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怎麽差點被餓死在這兒啊”


    劉麻子想都沒想,謊話張口就來:“我家長輩以前喜歡做善事,上次小鎮不是糟了一場大災嗎我家長輩不忍心,把家底拿來賑災了,等傳到我這兒的時候家道中落,我又沒找到活計,這才流落街頭,差點餓死。”


    聽劉麻子這麽說,那年輕人愣了一下,奇怪地問道:“不對啊,上次小鎮遭災都多少年以前了,沒聽說誰家因為賑災家道中落啊。除了那幾個大家族,李、陸、孫、劉,你是哪家的啊”


    劉麻子沒想到眼前年輕人年齡不大,知道的卻這麽多,一時語噎,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好在那個年輕人也就是隨口一問,並沒有追根究底的打算,這才讓劉麻子謊話沒有被揭穿。


    年輕人看了一眼劉麻子,似乎想起了什麽,隨口問了一句。


    “對了,你既然說你家以前也賑災過,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外號叫劉麻子的劉家後生在哪啊就是李、陸、孫、劉的那個劉家。”


    劉麻子愣了一下,沒想到眼前的年輕人居然是找自己的,他瞬間警惕,狐疑地問道:“你找他幹什麽啊”


    年輕人似乎沒什麽戒心,順口答道:“我是元仁堂的夥計,我們藥鋪最近換掌櫃的了,掌櫃的對原先的那一批夥計很不滿意,就趕走了一大批,所以現在藥鋪缺夥計了,然後我們掌櫃的就想起來一件事。他說以前小鎮有一個劉家,家裏樂善好施,沒少給我們藥鋪幫忙,存了不少的香火情。如今我們掌櫃聽說劉家出了一個不肖子孫,賭錢把家產敗光了,已經流落街頭了。我們掌櫃的心善,不忍劉家絕後,再加上藥鋪現在缺人,就讓我們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找到他讓他去藥鋪幹活,好還了這份香火情。”


    年輕人說到這兒的時候,看了一眼劉麻子,笑著說道:“我看你應該是街上的乞兒吧知不知道這個劉麻子在哪啊”


    劉麻子在年輕人開始說話的時候還一直看著年輕人的眼睛,可等到聽到後邊的時候,他的一雙眼睛已經快被銅板塞滿了。


    元仁堂啊,那可是小鎮僅有的四家藥鋪之一啊,而且藥鋪背後還是宋家,要是跟藥鋪沾上關係,不僅有工錢拿,說不得還能不怕族長李成遠了。


    想到這裏,劉麻子的眼睛都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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