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我非死不可了是嗎”


    李阿牛兩眼含淚,卻並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


    李成遠麵色平靜,沒有回答。


    “我想見我爹娘最後一麵,成不”


    李成遠歎了口氣,他走出祖祠,緩緩走到了李阿牛身邊。


    “我已經讓人去找你爹娘了,你放心,在你進水之前,肯定能讓你見上一麵。”


    李阿牛點了點頭,他看向天空,緩緩說道。


    “族長,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我爹跟我娘天天吵。說吵架也不對,隻能說是我爹天天被我娘罵。”


    李成遠蹲在李阿牛身邊,聽著李阿牛最後的遺言,這也是他身為李氏族長,能為他這個後生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我娘那張破嘴,您估計也聽說過。在咱們小鎮,誰沒被她罵過我爹呢,又是小鎮出了名的悶葫蘆,哪能罵得過她啊所以那時候,我爹就隻能蹲牆角挨罵。”


    “我娘什麽都喜歡罵。她罵我爺,說他沒能給我爹留一份家產,讓她嫁過來隻能吃糠咽菜。她也罵街坊鄰居,總說鄰居們在占我家便宜。她誰都罵,就好像誰都欠我家錢一樣。說實話,那時候在我娘的影響下,我也是這麽覺得的。當然了,在所有人裏邊,挨罵最多的,肯定是我爹。”


    李阿牛咳嗽了兩聲,似乎有些口幹了,李成遠揮了揮手,示意李念馮再送來一杯水。


    祠堂裏此時鴉雀無聲,隻有李阿牛的聲音。


    “我娘總說我爹太老實了,除了從土裏刨食兒吃,就隻能上山挖點藥,一點出息也沒有。我娘還說我爹太孬,膽小地跟老鼠一樣,家裏人受了欺負,他連個屁都不敢放。所以我娘總說家裏這麽窮的原因,就怨我爹沒出息。”


    “由於我爹挨罵的時候總是一聲不吭,哪怕我娘氣急了動手打人,我爹也總是笑嗬嗬的,別說還手了,他連個臭臉都不敢擺給我娘看。所以我娘說我爹都孬到家了,別人家男人孬歸孬,可好歹還敢窩裏橫,他倒好,連個老婆都不敢打。我爹也不反駁,就那麽任由我娘罵。”


    “所以我打小就覺得,我爹就是個孬種,是天底下最孬的孬種,我看不起他。那時候我就告訴我自己,等將來我長大了,肯定不會做我爹那樣的人。”


    “後來,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我娘。我娘知道以後,特別開心,她說我想的沒錯,等我長大了,絕對不能當我爹那樣的人。這些話都是當著我爹的麵說的,他當時臉色雖然不好看,可是也沒發火。”


    李阿牛似乎是又想起了他爹當時的表情,臉上第一次露出一個正常的笑容。


    “族長你知道不,我爹也不是沒發過火的。我記得很清楚,小時候啊,有一次我被人欺負了,我爹知道以後,差點跟人拚命,隻不過我爹沒打過人家,他反而挨了揍。”


    “哈哈哈,族長,你知道不,我爹當時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老難看了,躲在遠處不敢回家,被我娘發現了,他還非說是摔得。他不知道,我當時就躲在不遠處,看得一清二楚。”


    李成遠臉上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他伸出手,給李阿牛喂了一口水,示意他繼續說。


    “後來有一天,我爹上山采藥,可是到了大半夜了,人還沒有回來。因為那時候陸陽生爹娘才出事沒多久,所以我娘就擔心我爹也出事兒了。她急的抱著我來回走,可是卻不敢出門找我爹,等到後半夜了,我娘實在是急得不行了,就哄我上床睡覺,讓我千萬別出家門。”


    “我當時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大半夜的我哪敢一個人在家啊,就拉著我娘讓她陪我。我娘哭著對我說,不行啊,你爹還沒回來呢,然後我娘就打算把我先鎖在屋裏,然後去找我爹。”


    “可就在這時候,我爹回來了。我爹一回來,我娘就不哭了,她狠狠擦幹眼淚,張口就要罵我爹,可是卻被我爹捂住了嘴巴。”


    “我娘事後偷偷跟我說,她當時嚇壞了,以為我爹嫌她煩了想捂死她再找個老婆。我娘想多了,我爹哪有那個本事啊。”


    似乎是覺得很好笑,李阿牛笑得特別開心。可是他眼角的淚水卻越來越多了。


    “我爹捂著我娘的嘴巴,忙活了好一陣才從身上掏出來一樣東西,我娘在看清楚東西是啥以後,立馬就安靜了。族長,你知道我爹掏出來的是啥不”


    李成遠張了張嘴巴,笑著說道。


    “是那根棒槌吧”


    李阿牛笑得很開心,就像是孩子找到了最愛的玩具一樣。


    “那族長,你知道我爹是從哪拿出來得不”


    李成遠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李阿牛笑得更開心了。


    “我偷偷告訴你喲,是褲襠。哈哈……”


    李成遠愣愣地看著開懷大笑的李阿牛,嘴裏呢喃道。


    “這樣啊……”


    李阿牛沒管李成遠的反應,他自顧自說著。


    “家裏有了一根棒槌,那可是發財了啊。我娘頓時就不罵人了。那天夜裏,他倆商量了半天。我娘覺得,把棒槌賣了換錢更好,可是我爹覺得,得用棒槌給我換一個前程。”


    “那天我爹第一次那麽強硬,都把我娘給嚇到了。我娘第一次見我爹那麽強,也不敢再多說了,就這樣,我爹把棒槌給了藥鋪,換了我當學徒的機會。”


    李阿牛緩了口氣,臉色猙獰起來。


    “小鎮所有人都覺得我爹當時給藥鋪送棒槌的時候,肯定是一拿出來我就進藥鋪當學徒了,所以他們覺得我在藥鋪被人當狗使喚,簡直對不起那根棒槌。可是誰能知道,家裏沒地位,給人送禮人都不肯收啊。”


    “咱們小鎮都知道,除了祖宗輕易不能給人下跪,可是族長你知道不那天我爹給藥鋪送棒槌的時候,明明是藥鋪占了便宜,可是人家就是不願意要我。到最後,我爹給人跪地上磕頭,腦袋都出血了,人才願意收下那根棒槌啊。”


    李成遠摸了摸李阿牛的腦袋,卻並沒有說什麽,畢竟藥鋪的事情明麵上都是你情我願的,他即使身為族長,也沒辦法過問。


    “族長,我後悔啊,要是我沒有進藥鋪,是不是不會有現在還這樣的結局了呢”


    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喪門星,你下來,我剛剛看到你了。”


    李阿牛在短暫的沉默以後,忽然大聲喊了起來。


    陸陽生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走了下來。


    等李阿牛看到陸陽生走到身邊的時候,他艱難地抬起一隻手,指著陸陽生罵道。


    “你這個喪門星,我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害的。”


    陸陽生眼皮顫抖了一下,渾身立馬緊張起來。


    由於喊的聲音太大,李阿牛頓時咳嗽起來,等好不容易緩和下來,他指著陸陽生罵道。


    “當年,李柔難產,你不是進山挖人參去了嗎是不是少了一根”


    陸陽生聽到這裏,瞳孔微縮,猛地看向了李阿牛。


    “知道我為什麽討厭你嗎就是因為我覺得不公平。”


    “我對外人說的是,我嫉妒你有一個好名字,可是實際上咱們小鎮的人誰會在乎名字啊。我真正討厭你的原因,是因為我不服。”


    “憑什麽,憑什麽當年村裏遭災,不管是大旱之年那次,還是四十年前大火那次,我家都是接受施舍的那個憑什麽大家都吃不飽的時候,我家人想吃飽還得看你家臉色憑什麽我家生來就要低你一等憑什麽,你家就算是敗落了,你爹就算是死了,還能留給你兩根老參”


    “到現在,還是因為那根老參,我李阿牛要淪落到現在的樣子。陸陽生,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這都怨你陸家……”


    李阿牛伸出手,想要抓住陸陽生,卻被李成遠攔了下來。


    “李阿牛,你夠了。”


    嗬斥了李阿牛,李成遠又以眼神示意陸陽生趕緊走。


    陸陽生看了一眼李阿牛,低著頭又走回了祖祠。


    李阿牛伸出的手沒有抓住陸陽生,卻死死抓住了李成遠的褲子。


    由於沒了指甲,李阿牛指尖流出的血眨眼間就染紅了李成遠的褲子。


    “族長,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族長,我知錯了,你能不能不殺我啊。”


    李阿牛瘋狂掙紮著爬了起來,用盡全力抱住了李成遠的一條小腿。


    “族長,我還沒結婚呢,我要是死了我家就絕後了。我爹,我娘,他倆都上歲數了,就在前幾天,我才發現,我爹已經滿頭白發了,族長,我死了誰給他倆養老送終啊。”


    李成遠沒動彈,任由李阿牛抱著他的腿在那哭訴。


    “我爹為了讓我不被人看不起,拚命賺錢就是為了我能有錢揮霍。我跟人打架,我爹哪怕砸鍋賣鐵賠人錢,都沒說過我半個不是。等我到了學手藝的年齡,我爹那麽老實的一個人,他寧可受著良心的譴責,也要偷曾經恩公的人參來送我去學一門手藝。”


    “族長,我要是死了,我爹娘就什麽都沒有了啊,他們該怎麽辦啊,族長!”


    任憑李阿牛如何瘋狂求饒,李成遠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等到李阿牛終於不再說話了的時候,李成遠這才開口說道。


    “阿牛,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李阿牛此時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了,根本沒辦法再回答李成遠的問話。


    “阿牛,不是我心狠,可是家有家法,族有族規,你既然殺了人,那就要承擔族裏的懲罰。況且,你還縱火……”


    李成遠拍了拍李阿牛的後背,沒有再說下去。


    過了一會兒,李成遠想要抽回被李阿牛抱著的那條腿,可是試了幾次,都沒能抽出來,隻能作罷。


    李成遠站在原地,對著祖祠方向抱拳喊道。


    “諸位族長,可曾聽清楚了”


    幾位族長一起起身走到了祖祠門口。陸陽生有樣學樣,也跟著走到了門口。


    族長們先是拜了拜各自祖宗牌位,這才轉向李成遠。


    “我等聽清楚了。”


    李成遠又把頭轉向劉雲義。


    “劉族長,殺害你劉家後裔的凶手是李阿牛,你可同意”


    劉雲義拱手道。


    “李族長辦事光明正大,做事公正,我劉氏一族沒有任何異議。”


    李成遠又對著族老們拱手道。


    “諸位族老,李阿牛身為李氏子孫,卻因一點私怨當街殺人,犯了大錯,現已查清事實,諸位可還有不曾明白之處”


    族老紛紛起身回禮。


    “不曾有異議。”


    聽到了所有人的回答,李成遠臉色肅穆道。


    “諸位,既然已經查清事實,諸位也沒有異議,那我李成遠今日當著二十三位先祖的麵,要以族長的身份動用祠堂‘族器’,諸位可答應”


    祠堂內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皆言答應。


    “既然如此。”


    李成遠深吸一口氣,用力喊道。


    “焚香,告祖。”


    李成遠再不顧李阿牛的哀求,用力掰開了他的雙手,緩緩走回了祖祠。


    等他進了祖祠以後,李念馮已經為包括陸陽生在內的二十位族長準備好了三根長香。


    ————


    就在祠堂內已經開始為先祖上香的時候,兩位老人正好高高興興地出了大山。


    花費了這麽長時間,他們夫妻倆終於在山裏造好了一座牢固的茅屋,這樣一來,他們的兒子終於可以有一個安全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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