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盟主嘴角微抽,心道這小包子占便宜上癮,在西北王府叫叫也就算了,到了銜月宗居然也叫!


    小包子跑近,後頭跟著幾個照顧他的人,都是生麵孔。


    這幾人屈膝見禮:「見過夫人。」


    「……」


    沈盟主張了張嘴,想解釋,但又不想解釋,這種感覺很奇怪。


    「娘親娘親,我有寶貝要給你看!」


    小家夥拉著她的手就走,石容見狀也趕緊收刀跟上。


    沈玉凝還記得初見小包子時,這小家夥衣著富貴,珠圓玉潤的蹲在包子鋪前嫩的能掐出水。


    但行走江湖這段時間,風吹雨打,愣是叫這孩子糙了不少。


    誰曾想才回銜月宗一晚,又潤回來了,這銜月宗什麽風水,簡直比江南氣候還要養人。


    跟著少主在銜月宗裏穿梭,地方很大,屋舍樓閣也很大,就連種的花花草草也很大!


    這一切的一切讓她有了一種奇怪的錯覺,好像她曾走過這裏每個地方,甚至能猜到轉彎處能看到什麽風景。


    「娘親,這是我習武的地方。」


    沈玉凝看到一處開闊無比的演武場,著實震驚了一番。


    「娘親,這是我讀書的地方。」


    翠竹掩映,書舍整潔,一排教書先生們齊齊向她作揖,她也連忙回以一禮。


    「娘親,這是我睡覺的地方!」


    高屋廣廈,堪比殿堂,推門進去,氍毹鋪地,明珠爭輝。


    這哪是銜月宗少主的臥房,是太子吧當是一國儲君才能以這潑天富貴精致的供養才對。


    「娘親娘親!」小包子一進房就翻箱倒櫃一頓翻找,找出厚厚一遝紙張鋪在地上。


    「娘親,這是我給娘親畫的畫,畫了好多好多。」


    沈玉凝鼻頭微酸,此時此刻,她好像不是沈玉凝了,而是那個「死去」多年的劉嬌嬌,終於與兒子重逢,多年的失去和思念也終於得到彌補。


    她要將兒子擁入懷中,母慈子孝,翻看著彼此錯過的點點滴……


    「這什麽東西……」


    紙上,一個毛發炸裂,四肢粗短,姑且被稱為是人的生物正拿著一根長長的棍子瞪著兩顆杏眼看著她。


    「這是娘親啊!」


    小包子指著圖道:「爹爹說娘親頭發很長,很黑。」


    「黑看出來了,長……倒也不必畫到紙外頭去……」


    「這是娘親的彩霞披帛。」


    「你不說我以為是棍子。」


    「我畫的是不是不好……」小包子嘴巴一扁,泫然欲泣。


    沈盟主大驚失色,連忙安慰道:「不不,挺好的!你畢竟還小,畫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小家夥又展顏一笑:「嗯,這是我三歲畫的!」


    「我說呢!哈哈哈!現在一定畫的很好了吧!」


    「嗯嗯!」


    小包子狂點頭,一邊飛快向後翻找,找到一張烏漆嘛黑的畫舉起來:「這是我五歲畫的!」


    沈玉凝:「……」


    她顫巍巍伸出大拇指:「畫的可真好看呢!」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啊能捏出難辨頭腳的泥人,又能畫出什麽樣的作品


    瞬間一點也不母慈子孝了呢,是劉嬌嬌本人看了都想揍的程度。


    小包子為了展示自己的作品,將紙張鋪了一地,能把同一個人畫的每張都不一樣,功底也是相當了得。


    沈玉凝和小包子趴在地上正看的津津有味,外頭卻進來一人:「少主怎麽能把這些畫拿給沈盟主看呢。」


    沈玉凝回頭


    ,見是一位身著白色衣裙,裝扮素淨的姑娘,未語人先笑,很是親切。


    「翟姑姑。」小包子喚了一聲。


    那女子又道:「你們怎麽還不把少主扶起來地上多冷啊。」


    伺候小包子的人連忙七手八腳的將孩子扶起來,又聽白衣女子柔聲說道:「有客人在還這樣懈怠,晚間各自領罰去。」


    「是……」


    沈玉凝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是我不好,玩的高興就忘了。」


    「盟主錯了,盟主怎會有錯。」


    沈玉凝:「」


    隻見白衣女子盈盈屈膝,笑著說道:「小女子翟雪,銜月宗管事,盟主喚我翟娘子就是。」


    「翟娘子好,在下沈玉凝,武林盟代盟主……」


    「午間,宗主在前堂設宴為盟主洗塵,但他有日子沒回來了,現下忙的抽不開身,我代宗主來請盟主過去赴宴。」


    「你也說了午間,現在就要過去嗎會不會太早了」


    「是有些早,但盟主第一次來我銜月宗作客,小女子理當盡地主之誼,帶盟主隨便轉轉再去不遲。」


    沈玉凝其實挺懶的,她寧願躺在哪裏曬著太陽不動彈,但見對方實在熱情,隻得硬著頭皮答應。


    小包子也要跟著,翟雪卻道:「少主,牧先生可還在等著你呢。」.z.br>


    小包子似乎有些怕他,乖乖應下,由侍女帶走。


    待他走後,沈玉凝又奇怪道:「牧先生是牧流冰嗎他回來了可有帶回一個叫韓清清的女子有沒有一個叫紀年的來過這裏,還有,他們現在在哪」


    「盟主知道的可真多呢,不過這是我們銜月宗的家事,就不勞您掛心了。」


    「我……」她本想說自己也並非有意探聽這些隱秘,但見翟雪姑娘對自己十分警覺,隻得作罷,與其問她倒不如去問紅狐仙兒。


    待小包子去找牧流冰後,翟雪又對她屈膝:「盟主,我代那孩子向您致歉。」


    沈玉凝嚇了一跳:「小包子沒做錯什麽啊,為什麽要道歉」


    「少主自幼無母,對母愛有著超乎尋常人的渴望,他平時在銜月宗會把那些長得像夫人的女子當成母親也就算了,沒想到竟然還口無遮攔的叫您娘親,實在不應該……」


    「沒事啊,我也無……」


    「他畫的那些畫雖然又髒又亂看不出什麽,但畢竟也是給亡母所畫,指著亡母的畫像說是您,更不應該。」


    「太苛刻了吧……」沈玉凝幹笑:「他還是個孩子,我總不至於和個孩子計較,而且隻要他高興,讓我自己認了也行,對,那就是我的畫像!」


    翟雪又淡淡一笑:「盟主大度,自不會和孩子計較什麽,但少主是我們銜月宗的少主,他的言行舉止我們要多做規勸,以免將來落人笑柄。」


    沈玉凝算是看出來了,小包子那樣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除了要感謝他爹,這個女人也功不可沒。


    女人帶著她一路看過銜月宗的風景,路上碰到什麽人也都畢恭畢敬的叫她一聲翟娘子,好像她才是這裏的女主人一般。


    「宗主在京城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照顧,後來夫人去世,宗主離開京城,誰也沒帶,就隻帶了我。」


    「看得出來,孟宗主對您很是看重啊。」


    「昨夜初見沈盟主時小女子確實嚇了一跳,盟主您確實很像先夫人,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現在仔細看看,又不太像,想來宗主第一次見您的時候一定有些失態,後麵又冷靜下來了吧」


    「沒有,」沈玉凝深深歎了口氣:「我倒是希望他能冷靜冷靜,


    結果我們白天夜裏吃喝睡都在一起,他不僅不冷靜,還更加難以克製。你說我這張臉細看就不像先夫人了那他現在對我動手動腳是因為什麽難不成是真的愛上了我天啊,你們銜月宗娶妻一般給多少聘禮我們武林盟挺窮的,可能陪不了多少嫁妝。」


    翟雪:「……」


    沈玉凝也笑眯眯的看著她,見對方沒有回答,又真誠發問:「不過你們銜月宗有錢,應該也不在乎嫁妝多和少吧」


    「沈盟主,這邊請,」翟娘子又恢複麵帶微笑的端莊模樣,幹脆轉移話題:「您一定好奇少主小小年紀為何如此熱衷為夫人作畫吧」


    「我不好奇。」


    「……」


    翟雪將她帶到那座飛簷翹角的樓閣上,推開其中一扇門道:「那是因為宗主就十分喜歡為夫人作畫。」


    像是身處雷音,佛鍾響鳴,她的耳朵裏嗡聲一片,雙足定在當場。


    這房中懸掛無數畫像,大小不一,顏色不拘,盡是一人。


    是她又不是她…


    「宗主為夫人作畫無數,少主年紀雖小,但也有樣學樣,盟主現在明白了吧」


    「明白……」


    沈玉凝喃喃說道:「你們宗主既然畫技了得,為什麽不教教他的兒子」


    「少主在作畫方麵的天賦遠不如宗主。」


    「那可不一定,小孩子是要教的。」


    她說著直接邁步入內,這屋子寬敞明亮,日常起居之用一樣不缺。


    窗邊所懸,憑欄吮梅圖,榻上所掛,遮眸春睡圖。


    屬於劉嬌嬌的畫像無處不在,行走坐臥,喜樂嗔怒,她像是隨時都能從畫中走出來一樣。


    她斂眉,她提裙,她摘下鬢邊的釵,沈玉凝覺得自己好像跟這些畫融為了一體,那雲鬢上的金簪好像正斜插在她的發上,流雲般的披帛正環繞周身。


    畫上的人笑,她也不由跟著笑,畫上的人惑,她也不由蹙緊眉頭。


    那一刻,她就是劉嬌嬌,或者,劉嬌嬌就是她,她甚至看到了孟棠作畫時二人四目相對的樣子。


    一顆心無端跳的飛快,卻又好像一隻大手正在扼著她的喉頭,讓她幾乎無法呼吸,似乎真相就在眼前,卻又有什麽蒙蔽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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