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本是夏府的家生子,自幼在夏府長大,稍微長一點了,夏老夫人見她水靈又聽話,就讓她貼身服侍著夏老爺。


    要說情誼,夏老爺和柳氏是青梅竹馬,相處幾十載,柳氏有點什麽心思也都擺在臉上,夏老爺雖然不太喜她這性格,對她倒也放心,柳氏又是家生子,家中老小不是在莊子上幹活,就是在鋪子裏做事,柳氏不會傻到毒害季氏而害了全家,尤其是柳氏的弟弟還在灶房負責采辦,那可是個肥的流油的差事,柳氏一家老小基本上都指望著采辦這點油水呢。


    “娘,你倒是說說阿姐,腦袋是不是讓驢子給踢壞了!竟然去下毒害季姨娘。”柳小弟穿著灰布麻衣,氣衝衝跑回家,一想起這事可能是柳氏做得,就氣不打一處來,連握湯碗的手氣得也抖動起來。


    “依我看,不如將她趕出家門去,免得害了咱們一家。”一想到采辦的差事會交給別人去辦,他更是青筋暴起,“明兒爹你就寫一封信,我想辦法交給老爺去。”這信,自當是撇清關係。


    “我看,你的腦子才叫驢子給踢壞了!”柳大爺氣急敗壞,指著柳小弟,恨鐵不成鋼道:“你也不動腦子想想,撇清了關係,這采辦的事還能由你去做?你為什麽能做采辦這差事?還不是因為你阿姐?你阿姐腦袋壞掉了才會去做那種事情,害了季氏有什麽好處?”說到這,他聲音放低少許,不敢大聲叫嚷,怕傳進別人耳朵裏去,“你有這心思不如花在采辦上。”柳大爺輕哼一聲,意有所指。


    季氏中毒,首先被懷疑的定然是柳氏,柳小弟又負責采辦,就算她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柳氏一臉倦容,半靠在床榻上,身下是鴛鴦枕,枕上的一針一線都是她親自繡的,在夏府,女紅數她最好,連外邊的繡娘興許也比不上她。


    “哎——”


    這是打聽說季氏小產以來,山茶聽到的第六十九次歎氣了,再有一次,就湊整整七十聲了。


    “哎——”


    聲若蚊呐。


    山茶聽得心裏發堵,在柳氏歎氣第七十次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的好主子,奴婢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你若是覺得心裏委屈,就去找老爺說個一二,總好過躲在屋子裏唉聲歎氣。”


    “你說老爺會信我的話嗎?”柳氏又長長一歎,眼淚撲簌簌的流下來,用手帕擦了眼,看向山茶。


    山茶抿抿唇,望著柳氏那副可憐人的模樣,心又軟了,取了胭脂來,輕輕點在柳氏的唇上,“老爺與姨娘是幾十載的情分,老爺心中怎會不清楚姨娘是怎樣的人?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卻躲在屋裏閉門不出,你好歹去瞧瞧季氏——再呆下去,就算老爺信你,這情理上你也過不去了。”


    柳氏暗暗山茶的手。


    天已經黑透了。


    柳氏重新梳洗,取了釵插在發髻上,“上次夫人賞下來的人參,我沒舍得吃,你去拿了裝在匣子裏,等下送過去。”


    山茶嘴唇微張,想到她現在才去看季氏,隻好應了。


    柳氏與季氏二人相看生厭,話不投機半句多,在府裏見到了,少不得要互相挖苦兩句。


    柳氏因是家生子,最早跟在夏老爺身邊,在夏夫人過門後,理應先提了她做姨娘,偏偏叫季氏後來居上,先進了府做了半個主子,對她橫眉冷對半年,她才被抬了做姨娘。


    季氏小產,她的天似乎也要塌了。


    夏老爺對她如何,她心中有數,要不是看在多年來她服侍的份上,夏夫人於心不忍,怎麽也輪不到她做姨娘。


    ——所以說,夏老爺憑什麽相信她不是害季氏的凶手?


    柳氏深吸一口氣,才讓山茶上前去喚門口守夜的小丫鬟。


    柳氏來了?


    季氏虛弱不堪,聽到小丫鬟的稟告,差點從床榻上跌下來,幸好夏老爺守在身旁,忙扶住了她。


    “走!你讓她走,我不想看見她!現在來裝什麽菩薩!”


    沒了孩子,季氏像是一頭受傷了極其憤怒的母獅,也不管眼前有沒有夏老爺,悲憤不已,淚水橫流。


    尖銳刺耳的哭聲穿破黑夜一樣,震耳欲聾。


    意料之中。


    山茶抬眼看向柳氏,柳氏神色有一點不自然,就將手裏的匣子遞了出去。


    剛轉身就聽到夏老爺的聲音,“柳姨娘,夜深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他略一沉吟:“著實睡不著的話,你去陪陪夫人也好。”


    出了這樣的事,夏夫人下午睡了一會兒,想來再也睡不著了。


    柳氏目光閃爍,隱隱有了濕意,忙俯首應了是。


    待走出季氏的院子,山茶才低聲說了句:“老爺心裏還是惦記著姨娘。”


    季氏明明在惱怒,他竟然還出來為自己指了條明路,說明在他心底,還是相信自己。


    柳氏不敢鬆口氣,季氏中毒的事,一日沒有查清,她就一日不得安寧。


    可這時候去,又有些唐突。


    柳氏腳下一頓,想了半晌才對山茶道:“你先去上房瞧瞧,看看守夜的是哪個丫鬟,問下夫人幾時睡下,若是睡了咱們就不過去。”她抬手指了指往上房那邊走有處亭子,“我在那等你。”


    *


    夏夫人食不下咽,正為季氏的事頭疼,就聽到門外有悉悉索索的說話聲。


    瓔珞披了件衣裳,開了門去看,就見到山茶正拉著守夜丫鬟說話,聲音壓得極低。


    “夫人怎麽睡得著,這天寒露重的,你快些去把柳姨娘接來。”說著,瓔珞取下披在肩頭的衣裳,遞給山茶,催促道:“快些去吧。”


    山茶鼻尖一酸,禁不住吸吸鼻子,謝過瓔珞,就去亭子尋了柳氏過來。


    柳氏進門,夏夫人已經散了頭發,重新隨意挽了個髻,一根玉石釵插在腦後,也是一臉倦容,眼下青黑一片。


    瓔珞的衣裳搭載柳氏懷中,不見柳氏披上,柳氏跟季氏再怎麽鬧騰,她對夏夫人還是打心眼裏尊敬。


    ——連同瓔珞的衣裳,都不敢染指。


    “坐下說吧。”二人皆沒睡意,既然柳氏來了,夏夫人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毒,是不是你下的?或者你曾經想害過季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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