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外的街道一片寂靜,空曠的廣場上映著秋日的明亮卻不溫暖的陽光,不見了往日的繁華。


    史赤豹帶來的緹騎已經將周圍清理幹淨,身披官服的緹騎們頭戴烏紗,各自握住手中的直刀,眼神冰冷而肅殺。


    蘇徹站在城隍廟門口,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抬步走入這城隍廟中。


    此地的大體格局,同山陰縣的那座相差無幾。


    唯一不同的,便是此地隱隱約約能夠感感受到的一絲絲法力。


    山陰縣城隍許久之前便被玄山老怪所誅滅,廟宇雖在,但不過是一座無主的空殼罷了。


    天安縣的城隍還在位,一入城隍廟,蘇徹便感覺到了此地對於自己的排斥。


    神魂也好,靈覺也好,就好像陷入泥潭之中,幹什麽都不痛快。


    果然是凜凜神威。


    蘇徹明白,這不是那位城隍有意針對自己,實在是神道修行便是如此的排他。


    在這城隍廟內,就好像是城隍獨有的“神國”,或者說“界域”,任何強行進入的此地的力量都會引來反擊。


    上次路過這城隍廟,蘇徹並沒有親自進來看看,走進來之後才發現,這城隍廟內種著一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碩大桃樹,其葉若蓋,在這秋日也是青翠欲滴。


    桃樹下麵,站著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他看上去四十餘歲,手持笏板,一副要去上朝的樣子。


    “蘇理刑。”


    此人雙目之中盡是金色的光芒,周身彌漫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我們見過嗎?”


    “勉強算是見過,我那日去滅幾個屍妖,路上曾經見過理刑一麵。”


    果然是他。


    “那倒是蘇某眼神不好,沒有看見尊神。”


    “蘇理刑靈覺敏銳,在六品之中算是厲害的了。”


    天安縣城隍嘴角帶著笑意。


    “玄門中人修行到了四品,除了可以憑虛禦風,直入天罡之外的域外虛空,還能夠根據自我掌握的法則,形成獨特的法域,以自我之法代替扭曲天地之法,所謂天人相搏便在於此。”


    那城隍接著說道:“而神道入門之初,就是要依托天地之間本有的法則輾轉騰挪。我身為天安縣城隍,這天安縣便等於是我的法域,我便是這一方天地,蘇理刑察覺不到我是正常的。”


    “好一個我便是這方天地,”蘇徹由衷地讚了一句:“城隍好氣度。”


    “天安縣連接建康與慈州,來往的一時之傑中能與蘇理刑相比的也不多。”


    蘇徹看著眼前的這位城隍,談吐儒雅,神光堂皇,若非史赤豹講明這位入魔已深,蘇徹是絕不相信這位已經入魔。


    “此地不是交談之所,能否請蘇理刑移步?”


    說著,城隍指了指身後的那棵桃樹。


    他法力催動,桃樹前方放出毫光陣陣,隱隱現出一座門戶。


    “那就唐突了。”


    蘇徹邁開步子,直入這毫光之中。


    陣陣霓光之下,是一座氣度恢弘的府邸。門口兩頭石獅猙獰,手中把玩的不是繡球,而是一個個栩栩如生的惡鬼。


    府邸之上,掛著一個“天安方伯”四個字的牌匾。


    這裏便是縣城隍的“神國”,當然,以這位修為,尚撐不起所謂的神國,或者說用“神祠”二字加以形容更為準確。


    此地之內便是這位天安縣城隍所掌握的領域。


    介於真幻之間。


    蘇徹邁足此地的第一感覺,就是這裏同青帝寶苑之中的神禁頗有相似之處。


    但是還有一點不同,至於那一點不同在哪裏,一時半會也想不清楚。


    “參見方伯。”


    一進宅邸,便有六位鬼使一字排開,上前行禮。


    “蘇理刑,這便是我座下的六部鬼使。”


    天安城隍微微一笑。


    “我法力低微,見笑了。”


    蘇徹抬手向這幾位一禮。


    他曾經聽說那位都城隍,也就是建康城隍麾下有鬼臣近百,近乎於一位在世幽君。


    可見這麾下多少也跟神祇的修為高低有關。


    “城隍澤被萬民,不能以修為高低論之。”


    “聽聞蘇理刑過去是惡少做派,今日一觀可是有豪俠之風。”天安城隍看著蘇徹:“理刑,真是好膽量。”


    一切盡在不言中。


    “城隍何出此言?”


    “在下入魔之事,恐怕已經為人所知,即便這樣,理刑也敢入我神祠之中,可見膽魄非凡。”


    他言語之中對蘇徹似乎頗為認可:“當然,若無有手段,這些也不過是莽撞,但我相信理刑的手段。”


    “哦?”


    “能夠滅殺餓鬼道出來的六品高手,絕非等閑人物。”


    他也知道自己當日在同德樓前的事情了。


    傳聞正神在自己屬地之內皆有天聽地視之能,果然是神威莫測。


    “理刑放心,我雖入魔,卻也是社稷正神。理刑出手截殺那些荒醜惡物,也算是一件快事。”天安縣城隍豪爽一笑:“正好舍下備好薄酒,有道是相請不如偶遇,請。”


    “請。”


    神祠的正堂之上,果然擺下酒席,五味八珍,一應俱全。


    “修行人講究食氣長生,這幾樣皆是我自家調養出來靈種,滋味與人間略有不同。”


    城隍大馬金刀坐下,蘇徹也不跟他客氣,跟著坐在了席麵上。


    “蘇某這裏冒昧問一句,這一桌酒席,恐怕不是為蘇某擺下的吧?”


    這位城隍便是有天聽地視的本領,恐怕也預料不到自己會上門來,這一桌酒倒像是有幾分斷頭飯的意思。


    “人言蘇公子是建康紈絝,若是建康紈絝皆是如此,那我大梁混一寰宇或許真是指日可待。不錯,這一桌酒,是某為自己擺的。”


    城隍自斟自飲一杯,雙目神光如電望向蘇徹。


    “蘇公子,可知道我是何時成的本地城隍?”


    “這點確實不知。”


    蘇徹當然知道這位出身如何,隻是現在覺得沒必要拿出來論。


    因為這位確實是身份特殊。


    “當年前朝無道,大梁太祖皇帝以遠支宗室興兵,我從軍在列,大小數十戰,野戰則陷陣,攻城則先登,不敢說所向披靡,卻也是舍卻一條性命。”


    這一位是實打實的戰歿忠臣,當年大梁攻取慈州,這位城隍便是先鋒之一。


    “我當年為人豪勇,不善交際,為奸人暗算,領兵三千東入慈州,為敵軍所圍,死不能說是壯烈,卻也是盡心於國家。”


    蘇徹見到過相關記錄,這位當年因為派係問題,被主帥嫉恨,有意令其送死。在天安縣城外陷入重圍,最終還是叫他潰圍而出,令殘部回轉大營。


    死後收斂屍身,不算刀創外傷,僅僅撿出的箭頭便有三斤。


    一句盡心於國實在是不足以說明這位的壯烈。


    “當年太祖皇帝感念我一點功績,開國後封我為本縣城隍,自問在任上也算是盡心盡力,自開國至今這幾百年來,不敢說夙興夜寐,卻也是不辭勞苦。”


    這位城隍又飲一口杯中之酒。


    這位天安城隍的確如他所說,根紅苗正不講,這幾百年來在緹騎的檔案中確實也沒有什麽劣跡。


    “唉,有時長夢未醒,耳邊仿佛依舊能聽到當年的鼓角爭鳴。”城隍言語中頗見慷慨:“蘇理刑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要入魔?”


    “我以為入魔二字不算恰當,”蘇徹看著眼前之神:“放到城隍身上,或許用求魔二字更合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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