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求魔。”


    天安城隍又舉起杯中水酒一飲而盡。


    “確實,求魔二字放在我身上更恰當些。”


    “我當年活著的時候,不過一草莽匹夫,整日裏隻知道征戰殺伐。”城隍看著蘇徹:“求田問舍、豔女嬌娃、權柄地位,這些東西我其實都沒什麽欲求。”


    “當年太祖皇帝賞我的金銀,到手便散發給部下,撥給我的田宅,也都盡數交給老家的親眷。至於那些美人,嘿嘿,經年征戰,確實也少了敦倫之樂。”


    “可你知道我做了城隍之後,每天麵對的是什麽?”


    “今天一張黃表遞上來,求我保佑能勾引到隔壁的小寡婦。明天一個信女跪在堂前,求她相公早死,她好帶著孩子嫁給情郎。”


    “有婆婆祝兒媳早死的。有兒子盼著父母死了好繼承家業的。”城隍在耳朵邊上比劃道:“你不修神道不知道,我每天耳邊就好像有不知道多少蚊蠅嗡嗡不絕,我要女人、我要男人、我要錢、我要名望……”


    城隍看著蘇徹:“這樣的世道人心,這神明做的有什麽滋味?”


    “五欲沉淪,一刻不得寧靜。給這樣一群豬狗做正神,還不如不做。”


    “先生的確不容易。”


    蘇徹的話似乎讓城隍很是不滿。


    “不容易?我本敕封為神,這天安城隍不是我求來的。當年為國戰死,幾百年的勤勤懇懇,我對得起大梁。不容易三個字太輕了。”


    城隍看著蘇徹道:“蘇理刑,你不想幹了可以辭官不作,我這個城隍不想幹了又能如何?”


    城隍乃是敕封的神明,人間香火對於神明來說既是修行的最佳助力,也是把他們畫地為牢的枷鎖。


    “道經有雲,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先生為一縣城隍,能承載五欲濁流……”


    “蘇理刑,不要說這些漂亮的空話。”


    天安城隍滿飲一杯酒:“我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將這天安縣裏的所有賊男女盡數殺了。”


    “然後呢?”


    “然後我要朝遊北海,暮登蒼梧,我要自在。”


    “所以先生決定入魔,洗刷掉自家這一身神道修為。”


    “可以這麽說。”


    蘇徹歎了一口氣。


    “冒昧問一句,請問這是誰給先生出的主意?”


    “我自己想的。”


    “可能蘇某說話難聽一些,先生自開國之初踏上這條神道,沒有什麽名師,朋友估計也不多,就算能想出來這樣的好主意。恐怕也沒有改換道途的法門。”


    “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


    蘇徹道:“先生可知道為什麽魔門名聲如此之臭麽?”


    “不過是世俗人的一點偏見……”


    “不斷向上,跨過九層天罡,便是域外虛空,那裏的主人是無窮無盡的天魔,他們無形有質,嬗於變化萬千,以人世間汙濁欲念為食,是一切修行者的死敵。”


    “除此之外,還有天魔奴族,都是出自被天魔攻滅的其他世界,他們被天魔加以改造,成為徹頭徹尾的征服工具。這些天魔和天魔奴族一起,以攻破各方世界為己任。”


    “傳聞,我是說傳聞,在這宇宙的中央,有一尊無量天魔之主,自有宇宙以來便屹立於此。天地未開時已在,天地崩滅後仍存。號曰高妙統天他化元始天魔王。”


    “這些我都知道……”


    “一入魔門,萬劫難覆,為什麽?實在是因為進去便再也沒有脫出的可能。魔門根基的他化自在掰開揉碎了講清楚,無非是損人利己四個字。”


    蘇徹頗為感慨地看著眼前的這位城隍:“天下之人,沒有一個不想求自在解脫的。可為什麽有的人寧可剃了光頭往西走,也不願意拜在虛空之中有無量親朋好友的魔門之下呢?”


    “你什麽意思?”


    “我恐怕那人傳給城隍的,不是什麽解脫神道的妙法,而是將城隍一點點納入其陷阱的毒藥。”


    蘇徹一運法力,聲若驚雷,暗藏玄門鎮魔克邪的法度。


    “還請城隍好好想一想,自家功體是否有什麽缺漏,或者有什麽不協調的地方。亡羊補牢……”


    “……猶未晚也。”


    一個尖利地聲音自城隍嗓中冒了出來。


    “嘿嘿,想不到小小的慈州,居然還有人能瞧出我的手段。”


    那聲音繼續說道,城隍眼中已經滿是驚恐。


    “閣下自以為瞞天欺地,不過也就是騙一騙這樣的老實人罷了。”


    蘇徹緩緩站起,凝神戒備。


    他曾在典籍之中看到過,魔門有名為“魔種”的法門,據說可以在對方無法察覺的情況下一點點奪取對方的修為,最終將對方變成自己的奴仆。


    顯然這天安縣城隍不知不覺之中著了那魔門妖人的道,心心念念要的自由自在,最終成了對方的獵物而不自知。


    “你們羅刹海……”


    天安縣城隍奮起餘勇,一聲高吼。


    這位社稷正神周身神力蕩漾,卷起層層光輝,其中隱隱約約可聽得雷鳴。正是他以天雷正法,蕩滌心神,抵抗對方那無孔不入的侵蝕。


    隻是不管他怎麽檢驗,都覺得行功正常,吐納自在,狀態好的不能再好,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問題出在了何處。


    六道陰沉鎖鏈忽然飛出,牢牢鎖住天安城隍周身,鎖鏈之上,如蟲一般的血紋湧動。


    動手的正是那夥鬼使,他們不知結成什麽陣法,在虛空之中喚出六道黑鐵鎖鏈,如蛇如蟒,將天安城隍緊緊裹挾。


    “既來之,則安之。城隍既然想擺脫這神位束縛,不如作我化身,一起遊覽這大好河山。”


    那群鬼使各自張口,聲音此起彼伏,你說前麵,我接後麵,說不出的詭異莫測。


    蘇徹自然明白,不知隱身何處的那位魔門高手,早已經將天安城隍周圍侵蝕了個幹淨。


    若不是史赤豹為了完成朝廷的命令提前動手,這位天安城隍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要給人家徹底染化。


    “好賊子。”


    蘇徹右手劍指,吐出一口濁氣。


    泰獄阿鼻劍卻是全力出手,目標直指天安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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