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蕭有些閃躲,徐安頓生警覺,雖然自己是被高將軍征調入了巡守軍,這幾年來,巡守軍士卒就算未必全認得,但隻要是巡守軍士卒,自己就有印象,可老金身後的這年輕士卒,自己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警覺之下,徐安自想要再行發問時,卻被老金擋在身前。


    “徐將軍...這...我...”老金裝作麵露為難,支支吾吾開口。


    徐安見老金為難神色,反倒警覺頓消,直言開口道:“什麽你啊我啊的,老金,有什麽你便說,徐安不是那些個油鹽不進之輩,且放寬心說來。”


    “他...我...唉,也罷,不敢欺瞞徐將軍,這小子,是我老家表親,他苦讀十年,還是名落孫山,老家人知道我在高將軍麾下,便讓他來投靠我,他...先前是個讀書人,使不動兵器,我幹脆呐,就讓他入了夥房營帳做個幫廚,也算有了個營生不是。”


    老金是個老實人,滿巡守軍皆知,便是徐安這等鐵麵將軍,也深知老金性子,如若老金將他表弟帶入軍中吃士卒軍餉,或許徐安還會訓斥,可隻是做個廚官,憑手藝吃飯,徐安便不想再為難老金。


    更何況軍中還有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寧願得罪主將,也不能得罪廚官,得罪將軍,最多不過挨頓板子,哪怕是砍頭,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


    可若是得罪了廚官,行軍打仗,吃不上一口熱乎飯,便是打了勝仗吃軍宴時,還會吃出石子兒、沙子,甚至還會有吃到口水的食物,到時便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哈哈哈,我說老金,怎的,你還擔心我會訓斥你嗎,這等小事,沒必要偷偷摸摸的,你...不會先斬後奏吧?”


    徐安仰天長笑,可瞧見老金神色尷尬,哪知他是在為他自己撒謊感到羞愧,隻道他還未將私帶表弟入營之事稟報高將軍而擔心,開口問道。


    老金麵上一慌:“小的哪敢,這不是這幾日將軍來了貴客,一直不曾尋得機會稟明將軍。”


    徐安今日心情大好,並非自己官升副指揮使,而是發現自己一直瞧不上的那位頂頭上司,竟是位扮豬吃虎、智勇雙全的將軍,這對徐安來說,無疑是最讓他舒心的。


    多年的鬱鬱不得誌也好,受到的委屈也罷,今日一掃,怎能不讓人開懷,若非行軍不可飲酒的軍律,徐安真想飲他個大醉,方舒今日雅興。


    此番老金的這點小事,在徐安眼中,已全然不是問題,聽老金說起還未將帶表弟做廚官之事,稟於高登,一把推開還想阻攔的老金,踱步至少年身前,抬起大手拍向少年肩膀開口。


    “小子,跟著你表哥好好幹,學得一手好廚藝,將來回鄉時,也能有個本事傍身不是,老金,你表弟此事,包在我身上了,我去與將軍說。”徐安又回首向著老金笑道。


    才拍了少年肩膀一下,第二下卻拍了個空,回首望去,隻見少年已是捂著肩膀,跌坐於地,方才想起這少年是個讀書人,自己行伍之人,難免手重,縮回手去尷尬道:“老金,我徐安是個粗人,你莫要見怪。”


    老金陪笑道:“小人哪敢,對了,徐將軍,你才從高將軍大帳出來,這是要去哪兒?”


    此言一出,徐安麵上笑容頓消,向著遠處一處營帳,目露殺意,喃喃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重要的事,老金,一會兒你送些羊腿兔肉去高將軍大帳,高將軍要宴請貴客。”


    老金聽得要送酒肉之言,從徐安將軍口中說出,已是暗暗心驚,誰人不知這位鐵麵將軍徐安可是一直瞧不上自家將軍,怎得適才自己入了主將營帳一趟,他就轉變得如此徹底,到底自家將軍與他說了什麽。


    雲裏霧裏,老金不知徐將軍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想來,徐將軍也不會胡言傳令,連忙正色,想要應時,忽地想起那些羊湯都已被瓠子下了毒,猶豫開口:“遵命,老金這就去準備,隻是...”


    徐安知曉老金的心事,一心隻想著高登囑咐之事,全然沒將老金的猶豫之色放在心上,隨口一句“莫要忘記”後,雙眸一凝,望向軍營中的一處營帳,微顯殺意,快步而去。


    望著徐安遠去,沒露餡的老金堪堪舒了口氣,轉瞬又苦了臉喃喃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要挨板子了。”


    正兩難時,身後少年已拍去了滿身積雪,適才那位徐將軍的話,少年聽了個真切,自然知曉老金在為何苦惱。


    附耳低言數語,老金眼神一亮,連連點頭稱是,不再多待,引著少年往夥房營帳而去。


    ——


    主將大帳內,高登麵色凝重端坐主將位上,這些年自己這個混賬將軍、草包將軍的名頭不僅是響徹雁北,就算是朝堂之上,也都把他看作是兄長得勢而雞犬升天之人,麵具帶得久了,自己都差點忘記了本來的麵目。


    “胡攪蠻纏,放浪形骸,怎麽混賬怎麽來,還有萬鈞手上的東西,無論如何要拿回來,朕知你與你那兄長不同,如若事辦妥當,你那兄長,朕可既往不咎。”高登想起那位九五之言,不由眉頭微皺。


    抽回思緒,望向營帳之外,高登隻恨自己兄長糊塗,不辨是非,竟與這些人蛇鼠一窩,當今聖上乃是萬世明君,怎會不察,兄長還自以為能瞞天過海,竟夥同那些人對萬鈞行截殺之事...


    還有自己那妹妹,自幼被大哥帶在身旁,慣壞了性子,最終落得個葬身柳莊的下場。


    自幼家貧,兄妹三人相依為命,如今的日子才好起來了,卻天人永隔,高登恨這金刀門,沒想到他們如此膽大妄為,堂而皇之地殺入莫郡,傷了這麽多百姓性命,竟還想用滅郡之毒計,掩蓋罪行。


    若非聖上已決意鏟除此賊,自己真不知道該如何再裝下去,難道真的要帶上巡守軍,將莫郡百姓屠盡嗎。


    以聖上那句“失子方勝子”來看,若非決意鏟除這些匪賊,怕是真的會讓自己配合那班人,犯下這人神共憤之事,到時,自己才真的會陷入兩難之境。


    高登心中微寒,脊背發涼,想到自己不忍屠戮無辜百姓,可若自己抗旨,哪怕兵權在握,也會如萬鈞一樣...若隻是罷了兵權、押解上京倒還好,自己不是萬鈞,又無從龍之功。


    想起萬將軍,不知他到底抗了什麽旨,聖上又為何非要了楊虎臣的性命,到底萬鈞手中有什麽令聖上都忌憚之物,高登不得而知,也不敢去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將那雪衣青年拿下。


    先前還忌憚他身旁的兩位高手,如今自己將計就計,這兩個高手放心離開,如今他身旁就隻剩下那五十餘人,此時的巡守軍中已是有十倍之數,想到這,不由信心大增。


    更何況先前已讓這些士卒與那青年帶來的護衛之人一起吃喝,早已讓對方鬆懈,眼下隻需將王恒請至大帳,拿下了他,手下之人群龍無首,自然束手就擒。


    定下心中謀劃,此刻距徐安前去請人,已過了一炷香的時辰,細細算來,應當回來了,想到這,高登暫斂心神,向著帳外輕聲開口。


    “來人呐。”


    “在。”披甲之士,應聲而入,這些人麵色冷峻,眼神漠然,一望就知,皆是精銳中的精銳。


    “爾等伏在帳外,隻待我摔杯為號,一擁而入,將那人生擒。”高登語氣淡然,從容下令。


    一眾甲士,領命無聲退去。


    高登起身,踱步至帳外,望向透著微紅的夜空,喃喃道:“想來傳令兵已到了,主子說的是啊,攘外必先安內,他日必將收複晉土。”


    夜幕之下,火光映天,同樣火光映襯下的,可不止是被烽火台燒紅的天際,此刻的夥房營帳內,灶台火光旁,二人正低聲言語。


    顧蕭望向那碗羊湯旁嘴角吐出黑血的鼠兒,暗自慶幸,還好這巡守軍並未依行軍時,讓士卒各自升火造飯,不然那小校下毒,此刻怕已全都中毒了。


    同樣慶幸的還有老金,如若真的高將軍飲下此湯,自己便百死不能贖罪。此時夥房營帳內,老金早已將其他膳夫趕了出去,隻留自己與少年二人在內。


    轉頭望向少年,老金心中打消了全部懷疑,不敢想象指使之人,如此心狠手辣,心有餘悸道:“少俠,這...將軍還要設宴,眼下這些羊湯之中,皆被那瓠子下了毒,你不是說還有指使之人正在軍中嗎,咱們何不稟明將軍,徹查擒拿。”


    顧蕭壓低了聲回道:“捉奸捉雙,捉賊捉贓,且不說瓠子已死,就算他不死,咱們也沒有證據這毒就是他下的,便是到了你家將軍麵前,指使之人反咬一口,你要如何辯解。”


    老金恍然:“少俠所言極是,那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顧蕭笑道:“想來那指使之人,還不曾發覺事情敗露,適才我聽那位將軍說你家將軍要宴請,咱們何不來個將計就計,讓他不打自招,豈不更好。”


    “對對對,這樣,他就沒法抵賴了,但現在...”老金對這少年已是言聽計從,可望向眼前亂糟糟的灶台,所有的羊湯膳食皆已不能吃了,這要如何是好,不禁向少年詢問辦法。


    少年聞言,眉頭微蹙,思忖片刻,響起帳外所遇那將軍“羊腿兔肉”之言,心中有了主意,開口道:“你先遣人將這些不能吃的羊湯食物,倒的越遠越好,順便把這些灶台拆開,我去去就回。”


    老金不知少年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可此時又別無他法,隻得依著少年法子,吩咐一眾膳夫,將下了毒的羊湯抬出,倒在營外雪中。


    自己則是依著少年吩咐,將灶台拆開,靜待少年歸來。


    不多時,事已畢,老金伸手拭去麵上的汗,忽聞帳外腳步之聲,側目望去,少年已是掀簾而入,手中拎著的,還有數隻雪兔。


    眼見此景,老金眼神一亮,自己心慌意亂,竟忘記了,雁北山中,盡是野味,尤其是野兔,晝伏夜出,是最佳的食材,當即開口。


    “太好了,小子,老金給你露一手,烤兔絕技,快給我打下手。”


    話音未落,卻見少年已將案台上的剔骨尖刀遞到了自己手中,耳旁響起少年之聲。


    “去把雪兔剝皮,挖去內髒。”


    老金不由呆立當場,自打成了高將軍的廚官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讓自己做這幫廚之事。


    不過看少年神情,似是成竹在胸,老金也顧不得這許多,連忙接過刀來即刻動手。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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