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城的馬車上,李易清想著剛剛逢春穀後山峽穀裏的情景。


    重甲的身影在她腦海裏閃過...


    那般凶煞的武夫,周身纏繞著鐵血的氣魄,讓她這種在文墨裏打轉兒的學士有些不適,畢竟兩者活著的方式完全不同。


    沒什麽意外的話,她這般的學士,和那種不知是敵是友的凶悍武夫,是永遠不會有什麽日常上的交集的。


    不過,那重甲身影倒是給了她一些精神上的觸動。


    大炎的武士殺人,無非是割頭,穿心,而那重甲身影身上卻彌散著一種荒野上最原始的最蠻荒的殺戮感。


    無論是扯斷胳膊,還是隨手打碎頭顱,都能令膽小一點的人直接嚇得崩潰,甚至夜夜噩夢。


    李易清微微閉目,借著這種野蠻的、蠻荒的衝擊,完善著隻差一個契機的符字。


    馬車輪轂,悠悠轉動。


    往城中而去。


    鬧市逐漸喧嘩。


    書香氣息,卻又帶有幾分古靈精怪,率性而為氣質的女子忽地露出了笑容。


    “成了...”


    她抬手於虛空,輕輕寫下“風鵬”兩個字。


    頓時間,馬車逼仄的車廂裏狂風大作,卻並不影響周邊,甚至連禦車之人都無法感知。


    那狂風好似穿梭的閃光銀絲,於天神玄女的巧手裏,很快編織成了一隻飛鳥的形狀。


    飛鳥周身,皆是狂風,而雙瞳處卻是兩顆暴虐的龍卷旋渦...


    這飛鳥托舉於李易清手掌裏,好似一個由風構成的生命。


    嘩~~~


    女學士手掌一攤,那飛鳥便散去了。


    李易清露出了好玩的笑,眼裏閃著古靈精怪的光芒,然後又畫起這符來。


    隻是時靈時不靈。


    不過,她樂此不彼。


    許久後,馬車緩緩入了皇城。


    禦車的是個丫鬟裝扮的少女,她回首問:“學正,去哪兒?”


    李易清道:“入宮,見見三殿下。”


    “是,學正~”丫鬟嘻嘻一笑,是個沒正經的樣兒。


    ...


    ...


    皇宮...


    風蓮池畔,曲廊入處。


    狐媚眼兒又有些擔心地為夏閻理了理衣袍,然後道:“小李學正,可謂當代大家,殿下切勿失禮...”


    須臾,又道:“小李學正喜天地自然風光,性格率真,不同凡俗,故而選在這風蓮池邊相見。”


    頃刻,再道:“小李學正還喜飲酒微醺,身形小小的,但卻是個胸藏雄渾氣息,縱橫意氣的女丈夫,殿下不可怠慢...”


    一炷香,繼續道:“小李學正年少時,是個名滿玉京、古靈精怪的妖女,也許...她會出些古怪的題目讓殿下回答,殿下可千萬別亂了方寸...


    唔,隻需記著個‘真’字便可。


    也可以記著‘遵循本性,切莫虛偽’這八個字。”


    夏閻看著身側的白素璃,他感覺白媽比他還緊張。


    白媽一個勁地說著各種信息,生怕一會兒殿下做不了小李學正的弟子,那傳出去...就算沒人感嚼舌頭,但心底也是嘲笑的。


    白媽覺得過去的殿下就是一個人渣,可現在的殿下...卻值得去擁有美好的未來。


    夏閻問:“那我該問小李學正什麽問題?”


    他記得這“麵試”是雙方的。


    白媽聽到他這問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嗔道:“你還想問小李學正問題?”


    夏閻笑笑。


    顯然,“一起偷吃過夜宵”這件事,讓兩人的距離已經拉近了些。


    正說著,遠處有太監引著輛馬車往這裏而來。


    車簾掀開,一個金釵盤發、寬袖白袍的女子從車裏走出。


    女子身姿清秀,瘦瘦小小,約莫一米六二的樣子。


    她站在風裏,卻自有一種婉約玲瓏的氣度,文墨書氣,恣肆汪洋,便是其本身的容貌,都被這才華之氣給壓了下去。


    女子行到近處,行了個“君臣之禮”。


    夏閻回禮道:“見過李大家。”


    李易清打量著他,問:“你要做我學生?”


    夏閻雙眸清澈,誠聲道:“是。”


    李易清忽一揮白袖,撣去鳳蓮池畔一個青石上的塵埃,然後翩身坐上,雙腿交疊,雙手交錯,揚著俏臉笑道:“殿下可有法子,讓我起身?”


    這莫名其妙的出題,簡直就是胡鬧。


    別說夏閻了,一旁的白媽都愣住了。


    讓李大家起身?


    這是要動手嗎?


    可稍稍動腦子想想,便知道不能動手。


    夏閻邁步上前,來到青石邊,搖搖頭道:“要想讓李大家起身,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李易清巧笑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夏閻道:“這題太難了,試不了...不過,我倒是有個辦法,能讓李大家無法坐下。”


    “哦?”李易清露出好奇之色,然後起身道,“那你試試。”


    夏閻看著她的屁股離開了青石,又看了看這位李大家,露出笑容。


    李易清:......


    白媽:......


    李易清笑了起來,道:“殿下,擇個日子,來書院吧。”


    說罷,她翩然離去,回到馬車。


    白素璃瞅了一眼三殿下,道:“你這都想得到?”


    夏閻問:“李大家,是什麽境界?”


    白素璃道:“大宗師,不過...文墨大宗師和武道大宗師卻又有許多不同,殿下莫要好高騖遠,以殿下才華,文墨之道,必能一日千裏。”


    她眼裏閃著光,有著期待。


    她從未想過人竟真的能脫胎換骨,洗心革麵。


    此時此刻,穿著蟒袍站在陽光和風裏的殿下,和數年之前,混跡極樂,癡迷肉欲的人渣怎可能是同一人?


    他有幾分像從前?


    ...


    ...


    馬車緩緩出了後宮,行走在寬敞的道路上。


    丫鬟問:“學正,你不是打算問別的問題嗎?怎麽突然改了?”


    李易清笑道:“因為我發現第一個問題不用問了...”


    “為什麽呀?”丫鬟問。


    “感覺。”


    李易清直接道,“塵世濁物,我隔著十條街都能聞到那虛偽的腐氣,而殿下...身在深宮,卻意外地沒有沾染那些。


    他很真,雖說心底藏著許多事,可依然未曾丟失本性。


    他還有追求,也有憂慮,可無論如何,他的雙眼並不渾濁,而是有著清澈和光芒。


    大千世界,總有真人和濁物。


    濁物虛偽,真人有癡,癡人才懂得去說夢,才懂得避開世故,才懂得不用無所謂的自負。


    也才能......破開我那無理取鬧的問題。


    濁物,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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