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京城長安街大掌櫃楊乃萬在此,隻怕要氣的七竅生煙,這“通髓丹”乃是楊氏藥房最珍貴的丹藥,當真是能生死人、血白骨。因為原材料珍惜至極,一年也就隻能產四顆,一顆外售,一顆自留,另外兩顆都進貢給皇帝,屬實是珍貴異常,這世上不知多少人花千金都難買,而黎慕江此時不過染了些風寒,江笑書就喂她吃下了這顆藥,實在是暴殄天物。


    不過江笑書向來不知“暴殄天物”為何物,隻知道黎慕江生病了,便拿出藥來給她吃便是,而且要吃最珍貴的,方能好的徹底。


    見黎慕江吃下丹藥,臉色紅潤了不少,江笑書又把一旁的麵碗拿起,遞給黎慕江道:


    “你這小妞兒,莫非是腦子被驢踹了連飯都不記得吃,看你餓得跟個瘦猴兒似的,看來先前說你餓死鬼倒也沒冤枉了你。”


    在此之前,黎慕江因為喝酒宿醉,頭昏腦漲,看見一點兒沾著葷腥的東西都煩悶惡心,可是那通髓丹何等靈妙不過片刻,黎慕江看著江笑書手中的這半碗油膩辛辣的麵,居然食指大動,她想伸手去接,發現江笑書左手仍攥著自己右手,便簡短的說道:


    “鬆開。”


    江笑書吐了吐舌頭,鬆開黎慕江,黎慕江接過麵碗,想也不想就吃了起來。


    江笑書見黎慕江連吃了幾大口,卻突然停住了筷子,盯著這半碗麵,反倒沒來由的瞪了自己一眼,於是他嚷道:


    “你這小妞兒,也沒見你吃上幾口,還就給你撐著嘍好端端的卻跑來瞪我”


    黎慕江冷冷的問道:


    “西鳳酒好喝麽”


    江笑書何等機敏,自然一下便聽出黎慕江的話中之意,氣勢頓時弱了下去,他撓了撓臉,訕訕道:


    “好喝,自然是好喝得緊……”


    “我卻覺得臭不可聞,”黎慕江將麵碗一擱:


    “和這碗麵一樣臭。”


    隨後她自顧自走到一旁,重新買了一碗麵,狼吞虎咽的吃著。


    “嘖嘖嘖……”,江笑書看見黎慕江吃麵的姿態,感歎道:


    “豁!好家夥,這楊胖子的藥這麽靈剛才臉還煞白煞白的,怎麽一會兒功夫,這臉就紅的像猴子屁股似的……黎姑娘啊,慢些吃,小心別噎著,你當真是餓死鬼投胎不成”


    黎慕江毫不理會,仍大口吃麵:


    “你家住在海邊麽江笑書。”


    “啊什麽”


    “管得真寬。”


    “嘿!”見黎慕江還嘴,江笑書這下來勁了,他撇嘴道:


    “喂,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墳堆裏挖出來的僵屍,小爺我又給你吃藥,又給你吃麵,生怕你還不了陽。哪裏對不住你了怎麽的,好心勸你一句還不樂意了”


    黎慕江吃完最後一口麵,將麵碗一放,回道:


    “我可沒請你幫我。”


    隻不過這一次,她聲音小了幾分。


    江笑書立刻道:


    “誒誒誒,你聽聽你說的話,哪兒像人能說出來的哦,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那當時讓你張嘴吃藥時,你怎麽老老實實把藥吃了,沒這樣子擠兌我兩句呢”


    江笑書這麽一說,黎慕江心中也愣了一下,心想這家夥顛三倒四的,自己怎麽如此信任他,喂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其實,江笑書與黎慕江多次共曆患難,二人心中早已相互極其信任,不過二人見麵就要拌嘴,黎慕江更是恨不得抓江笑書來痛打一頓,所以連他們自己沒意識到這一點。


    心中疑惑歸疑惑,黎慕江嘴上還是毫不示弱的說道:


    “那我現在罵你兩句補充一下,總算對得起你了吧”


    她這次的聲音又更小了。


    “得嘞,可別吧”,江笑書擺擺手,道:


    “合著說這麽半天,我這是討罵來了,那還是請您免開金口,放我一馬吧。”


    黎慕江見江笑書嘴上服軟,便撇了撇嘴,思索片刻後,轉身便走。


    “誒誒誒!你做甚麽”江笑書見黎慕江走開,急道:


    “小爺我可是天沒亮就來等著了,你這小妞兒倒好,過來吃了我的麵,騙了我的藥,想招呼也不打一聲兒便走了不成”


    “誰說我要走”黎慕江轉過身:


    “你前些天說要同我喝酒賞荷,我已來了,難道荷花竟是長在這麵碗裏”


    “嗨,早說嘛,我還以為我又惹黎姑娘不高興了呢……”


    “我本就不高興。”


    “這是為何”


    “誰遇見你能高興的起來”


    “嘿嘿,多謝黎姑娘誇獎……”


    “無恥。”


    芙蓉園果然名不虛傳,江黎二人沿湖麵過廊前行,放眼望去,東麵紅荷菡萏,水佩風裳;西邊初發芙蓉,玉潔冰清;腳下盡是碧盤滾珠,撲麵能嗅清香襲人,好一派雨後初晴的迷人光景。


    可走著走著,黎慕江卻察覺了些許不對,思索片刻後,方知是為何——這一路走來,江笑書竟一言不發,實在是難以置信。


    “你啞巴了為何不說話此時你應該吟兩句同荷花有關的詩句賣弄才是。”


    “啊!”江笑書一番搜腸刮肚,正自糾結“日照新妝水底明,風飄香袂空中舉”和“唯有綠荷紅菡萏,舒卷開合任天真”哪一句更妙,突然被黎慕江拆穿,令他大吃一驚,脫口而出道:


    “這也能讓你猜中,你他娘難道是我肚子裏的……啊哈哈哈,哪有想什麽詩句,黎姑娘真有趣……”


    “嗤,”黎慕江見自己的猜測靈驗,譏諷道:


    “以你的文采,隻怕能記起的也不多,我猜不是大小李的,便是杜工部的罷”


    “咳咳……”江笑書見吟詩賣弄不成,便幹咳兩聲,說道:


    “非也非也,我之所以沉默不語,是見黎姑娘有心事,不敢囉唕惹人厭煩,你我二人靜靜賞荷,何嚐不是一件美事”


    黎慕江聽罷,心中一黯,鼻翼微不可察的翕動了一下,口中卻道:


    “胡說八道,我能有什麽心事”


    江笑書看在眼裏,卻搖搖頭:


    “我不敢說。”


    黎慕江奇道:


    “不敢”


    江笑書道:


    “不敢說,黎姑娘那日便說了,再提此事你扭頭就走,而且再不睬我,我哪敢多嘴”


    二人都心知肚明此事是什麽,但都默契的不願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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