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言,靜靜賞荷,又走了片刻,黎慕江轉而問道:


    “江笑書,我記得你是秦城人,來到長安也有不少時日,你說長安好,還是秦城好”


    江笑書思索片刻後,緩緩答道:


    “我說啊,都不好。”


    “嗯”黎慕江疑道:


    “都不好這是為何”


    江笑書突然停了下來,黎慕江疑惑的停步,卻見江笑書盯著自己正色道:


    “黎姑娘,或許你自己並未察覺,可是,短短三日,你身上的精氣神已近乎消失殆盡,幾近消亡,唯有怨氣橫生……心中積怨之時,卻欲尋一地托身,求個物我兩忘,我看最終卻隻能落得個怨氣難消,人與景相看兩厭……所以我說,秦城和長安都不好。”


    僅憑自己短短一句話,便給江笑書聽出了其中的安身歸隱之意,黎慕江震驚道:


    “你怎知……”卻被江笑書打斷:


    “黎姑娘能知道我在想什麽,我自然也能知道黎姑娘的心思。”


    “哼!”黎慕江被江笑書說中心事,可她偏偏最不喜旁人看見自己的怯懦,更何況這個“旁人”正是江笑書,她忿忿的道:


    “即便你知道又如何顯你好大的能耐麽我隻想問你何處更好,可不是想聽你說這些不著邊際的廢話。”


    “好地方”江笑書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還真的有。”


    黎慕江本來正自奎怒,忽聞江笑書已有答案,正自彷徨的她,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迫切的問道:


    “在……哪裏”


    她心情激動,連說話都有些發顫。


    “故鄉。”江笑書信心滿滿的道:


    “書上有句話,水是故鄉甜,月是故鄉圓,黎姑娘若……”


    “夠了。”聽到此處,黎慕江心中的痛處再次被戳中,她突兀的打斷了江笑書,怒道:


    “你真當我不知麽可,可我的故鄉,那裏早就毀了,變得麵目全非,變成了人間煉獄,自我離家那天起,我便沒有故鄉了,我黎慕江是個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可卻也輪不到你江笑書來挖苦我!”


    江笑書見黎慕江動怒,心中一動,卻毫不示弱,反而追問道:


    “那麽依你所說,這天地間已無你容身之所”


    黎慕江眼中怒意更甚:


    “家都沒了,又談何容身”


    江笑書平靜的道:


    “可是書上還有句話,叫吾心安處是吾鄉。”


    “你!”黎慕江一時語塞,但還是扭頭道:


    “既然無處可去又談何心安簡直是一派胡言!”


    不過在心裏,黎慕江卻鬼使神差般的把“吾心安處是吾鄉”反複念了幾遍。


    江笑書沉默良久後,溫言道:


    “既然無處可去,說明你本就無處想去。那你為何不回頭呢去做你本該完成之事。”


    “說得輕巧,好一個本該完成之事!”江笑書不提倒還罷了,這一提起,黎慕江怒火更甚,眼眶已是微紅,但她自己絲毫未有察覺,昂首咬著牙繼續說道:


    “江笑書,你可知道,自我離家的這大半年,無數次生死攸關,無數次輾轉反側,都沒能下定決心……可偏偏,偏偏因為你的幾句鬼話,竟讓我莫名其妙做了抉擇!這根本不是我本該完成之事,而是被你所害的鬼迷心竅!”


    江笑書聽罷,立刻知道了大概,暗暗吐了吐舌頭,他有些詫異,心想若這小妞兒說的是實話,那自己可是犯下了不小的罪過……江笑書愣了半晌,轉念一想此事似乎也不大,於是很自然的說道:


    “既然知道是我害你選錯,你不做就是了這次我不開口,你再選一次便是。”


    黎慕江在怒斥江笑書的罪過後,已下定決心,無論江笑書強詞奪理也好,道歉賠禮也罷,自己決不同他再廢一句話。


    可江笑書不愧是江笑書,決不會讓人猜到他下一句要說什麽,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卻讓黎慕江的火氣消了八成,一半是因為江笑書雲淡風輕的態度,另一半是因為,她原本近乎荒蕪的心田,竟似乎突然射進了一道光,令她自己都感到詫異!


    “再選一次這!”黎慕江眉頭緊鎖,帶著些微迷惘,有些語無倫次的道:


    “江笑書,你這個、不對,不應該,這種事情,怎麽可以這般兒戲太兒戲了……”


    “誒!千萬別這麽說。”江笑書環顧四周,然後悄悄抬手指了指天空,道:


    “這世上無可奈何的事本來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認真呢這老天爺總是混賬得緊,偶爾同老天爺耍次無賴,又有何不可呢”


    “一派胡言,胡攪蠻纏,亂七八糟,油嘴滑舌……”黎慕江聲如細蚊,喃喃自語,痛斥江笑書,可是心中卻翻起波濤,過去三日的種種心境在腦海中不斷閃過,令黎慕江自己都大為詫異——


    現在的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自己和幾日前那個賭氣受挫,自暴自棄的醉鬼聯係在一起。她也想不到,為何十分簡單的道理,自己竟被江笑書給繞了進去無法自拔;偏偏自己饒不出來了,又是江笑書一句話,自己便豁然開朗。江笑書,為何自己的喜怒哀樂,竟全是因為這個討人厭的江笑書……


    黎慕江深深的看了江笑書一眼,江笑書滿腹狐疑,也同樣盯著自己……隨後,她的心中已有計較——是啊,這家夥說的不錯,自己這次便同老天爺耍個無賴,上一次的抉擇並非出自自己本心,那麽這一次,自己一定不會再選錯,更不會後悔!


    “誒誒誒,別看了。”江笑書在黎慕江眼前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沉思,說道:


    “雖然你這妞兒漂亮得一塌糊塗,可被你這麽直勾勾的盯著,小爺我後背還是有些發毛……”


    黎慕江拍開江笑書亂晃的手,然後說道:


    “江笑書,你說的這個耍無賴的法子,是誰教你的”


    “這……還要人教”江笑書十分不解:


    “老爹和師父一叫我練武;我大哥他一叫我練字;還有張謙君罰我紮馬步,這些時候,我就會,咳咳,跟老天爺耍無賴……從小到大,沒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罷”


    黎慕江越聽越不像話,她實在沒想到江笑書竟會將偷奸耍滑說得如此好聽,她更想不到,就是這堆歪理邪說,竟然將自己自崩潰邊緣挽回,而自己竟還以為江笑書有什麽真知灼見,簡直、簡直是愚蠢極了……


    “這麽看來,你想通了”江笑書問道。


    “不!”黎慕江立刻斬釘截鐵的道:


    “我想不通!”


    “這都想不通你這笨小妞兒,我給你說……”


    “我想不通為什麽好好的道理,在你嘴裏就變得狗屁不通。”


    黎慕江惡狠狠的瞪著江笑書,半晌後,自己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江笑書突然想起自己很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當大俠算不得什麽了不起,能讓哭兮兮的女孩子笑起來,這才是最了不起的事。


    此刻,黎慕江那近乎消失殆盡的精氣神竟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全部回到了她身上。


    “雖然你的話狗屁不通,不過呢。”黎慕江眼珠一轉,輕輕拊掌,輕快的道:


    “我心裏的確好受多了,這便走吧。”


    “走去哪兒”


    “有人口口聲聲說什麽‘芙蓉園赴宴,喝酒賞荷’,此時荷花賞完了,難道他竟付不起酒錢”


    說罷,黎慕江自顧自向芙蓉園中心行去。


    江笑書哭笑不得,楞在原地,這下他也想不通了——這個臭小妞明明笑起來好看得緊,說話也有趣,幹嘛總是板著臉,一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樣子


    江笑書搖了搖頭,思索許久,最終認為這是因為自己與眾不同,這個小妞兒才對自己另眼相看。


    (芙蓉園裏,二人再次相逢。丹藥醫風寒,言語治心病。因為江笑書,此刻的黎慕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的堅強與勇敢。賞完了美麗的蓮花,二人同去前往芙蓉園的中心,在那裏他們又會遇見誰又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欲知後事,且看《雪將盡》第三卷《醉後笑許兩廂情願,夢醒空歎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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