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要死的,死法萬千。有人因天災而死,有人因欺淩而死,有人因疾病而死,甚至有人因為吃飯咽死,失足落水而死,還有人因仇恨時局而死。


    江湖不缺學武之徒,在這江湖之外還有尋常百姓。百姓在江湖之中,江湖中又無一不是百姓之人。一代代,如滔滔白浪的江湖之人,無休無止,亦無意於休止。


    鳳敞是鳳仙宗之主鳳朗之子,武功平平,善於經商。前二十三年無所事事,喜好玩樂,廣交江湖之友。二十四歲時娶勝州小商戶之女伊阿環為妻,有兩子一女。說起如今的勝州,雖人人知曉鳳仙宗了得,更曉得鳳仙宗有鳳朗德高望重,受人愛戴。那位鳳公子雖有不濟,交友不論貴賤,也算不拘一格,為人豪爽,肯仗義疏財,在整個勝州也是出了名的豪情萬丈。且他雖為人瀟灑,但從不沾花惹草,也在勝州搏得美名無數。在商路上因有自家關係,也有自己性格使然,鳳家的商貿總是做的比別人輕鬆。


    鳳敞唯一覺得礙眼的就是自己的妹妹,鳳容衣,異母所生之女。鳳敞注意到她的時候,他的眼睛看到那個總是裝成柔弱模樣的姑娘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眼睛裏射出惡毒的光。他說不清楚是為什麽,或者又是自己從不想將她當成自己的妹妹,然而這個妹妹卻很好討父親的歡心。這或許也是年輕時的鳳敞最不喜歡她的原因之一。


    鳳敞臨死都不願承認自己就將這樣死去。或者,對於大名鼎鼎的鳳仙宗少主來說,他有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大可以過著膝下兒孫成群的晚年生活。然而他始終都沒有明白,自己是鳳仙宗的少主,鳳仙宗是這個江湖的一個頂天大梁,而不是一個商戶,他盡管在生意上風生水起,然而他卻不是商戶,也不可能是商戶。而他自己,卻從來沒察覺到自己竟然還是江湖中的一份子。


    朱惠增想見鳳桐衣,高冠過去說不合適,鳳小姐也受到了些驚嚇至今不想見除了唐利川以外的任何人。朱惠增也不好多糾纏,又給送來了一位大夫開點安神的藥方。


    鳳桐衣確實有些精神恍惚,還時常胡話,若是不胡說了便一個人坐在那靜靜的哭,模樣嚇人。朱四化大老遠見了說,那麽漂亮的眼睛哭傷了怎麽辦?高冠“嘖”的一聲說:“你管的也太寬了!”朱四化才不理會他,而是直接拍拍唐利川說:“哥哥怎麽辦?你就不能勸著點啊?讓一個大姑娘哭著多沒男人尊嚴。”


    朱四化比唐利川年長,但他大概是很羨慕江湖人士,故而見了唐利川也要喊一聲“哥哥”。


    唐利川站在外麵想了許久,高冠也拍著他說:“外麵的事我來解決,裏麵的事你解決。”


    朱惠增親自帶人把家裏的客房打掃出來等著這位鳳大小姐入住,生怕怠慢了。安排的幾個丫頭也被唐利川謝絕到門外隻讓她們送點吃喝用品。高冠和朱四化走後他又在外麵站了很久才進得房去,隻見鳳桐衣仍坐在床上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掌看,抖的沒有之前那麽厲害了。他進來時鳳桐衣還扭頭看了一眼,嘴角若有似無的淺淺笑了一下。等唐利川想要確認自己沒看錯的時候卻發現鳳桐衣還是保持那個垂頭看手指的姿勢。


    “鳳姑娘要喝茶嗎?”他問。


    鳳桐衣沒有回答,反而是問:“你見過他們殺人嗎?”


    他們?是誰?唐利川問了一聲,鳳桐衣卻是抬起手捂著臉想讓自己更加清醒。他猶豫著才講道:“我說我,我是野雁江蒲塘灘的人……鳳姑娘還記得嗎?”


    鳳桐衣放下手怔怔的,唐利川麵目沉靜,目光卻變得明亮而激動。他說:“蒲塘灘一夜之間被人屠殺,而我親眼看著那場大火燒起來,一天一夜。我躲在池塘裏一天一夜,燒焦的氣味曾追了我整整一年。”


    鳳桐衣抬起頭看著他,從那神情中她仍能看出來,那場變故是他一生的噩夢,就如同她自己親眼所見的那場屠殺。


    “是無心殿。”她忽然說。


    忽聞這麽一句,唐利川立刻又望向了她。鳳桐衣垂著頭,兩手盡量合並在一起想要讓自己想起更多的片斷一般。她說:“我看到,行凶的有你說的那名白衣殺手。”


    “還有誰?”


    “我跑出去了……不知道是誰的血濺到了眼睛裏,我跑出去跌倒在池塘裏,等我回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死光了……”鳳桐衣說著緩緩抬起頭看向唐利川,她講話的時候又唇有些顫抖,模樣與他之前在正法宮所見的鳳桐衣判若兩人。


    “唐利川!”她忽然喊了一聲將他從思想中拉了回來。


    唐利川回過神的時候鳳桐衣正撲入他懷中,散亂的長發和女子的香氣使得他在那麽一瞬間意亂情迷。心口劇烈的跳動和耳中的嗚咽聲讓他清醒的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事情,而他自己卻不知該如何麵對。


    他從來沒有接觸過年輕的姑娘,哪怕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他都不曾多看過幾眼,更不用說如此親昵的動作,而此時在他懷中的人卻是傷心至極……


    “唐利川!”不知又從何人口中傳來他的名字,唐利川還沒回過神來卻先聽到一個尖銳的驚叫聲,他回頭一看,就見一個人影捂著臉跑了出去。高冠就喊道:“咦?怎麽了?阿落姑娘?你看見什麽了?”


    唐利川出去的時候阿落正拉扯著高冠往回走,後者納悶了,正逢唐利川出來就喊道:“喂,阿落姑娘來看你來了!”


    唐利川尷尬不己,笑的難看說:“哦……謝謝阿落姑娘……咦,阿落姑娘怎麽在此?”


    結果阿落躲無處躲,便指著他鼻子叫道:“無恥下流大淫賊!”


    高冠左右一看,笑問:“怎麽了這是?噯,唐少俠,剛才你在裏麵……做什麽呢?”


    唐利川扭捏至極,也怕這話混蛋話被鳳桐衣聽到便拉著高冠向遠處走去說:“沒什麽,高大哥,我們什麽時候動身去勝州?”


    阿落接著話道:“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午時咯!看我做什麽?你是不是著急想去當鳳朗的上門女婿啊?正好他兒子死了,有唐少俠肯作他女婿呀,他一定開心的不得了!”


    高冠笑眯眯道:“這也不錯嘛,唐少俠你以為呢?”


    唐利川笑了一下說:“我去見朱大人。”逃脫似的跑開了。


    為了查治伊興北的情況,鎮上的大夫請光了。雖說伊興北重傷,流血過多,但至少是救治得時,雖奄奄一息,但尚有一命,仙化的大夫都不敢擅自下決斷。朱惠增請了些人查看死者傷口,說是尖銳之物所殺,還有些像是鞭痕,卻是他們從不曾見過的兵器,也講不清楚,但傷口總有三種。


    次日晨,唐利川起大早去看鳳桐衣的情況,卻在門外麵見著朱四化與阿落蹲在廊下盯著鳳桐衣的房間看,一問之下才知鳳桐衣天不亮就起身在外麵坐著,而且她還請求高冠去給她尋一口劍去。


    唐利川思慮片刻,朱四化就道:“唉,我聽聞鳳仙宗的鳳老武功蓋世,他的女兒是不是也功夫了得?”


    而唐利川卻聽義姐百裏怒雲講過,鳳桐衣的武功,平平。但個性極烈,可以稱得上是極端,甚至曾經鬧出了人命。


    高冠回來的時候不光帶來了一口劍,還帶著一盒點心,是仙化鎮有名的老店出品,朱四化看了一眼就想討吃兩口。高冠說你生就仙化人,有什麽沒吃過的。阿落也白他一眼滿臉諂媚的倒茶送水說:“難得鳳大小姐胃口好,您請多吃點。”


    結果,鳳桐衣看了一眼說:“這不是給我吃的。”


    最後才曉得,原來是她兄長鳳敞所愛。


    朱四化暗自嘀咕,人都死還拿這麽好的點習作貢實在浪費。想歸想,他又說不得,隻好把目光轉身那口劍說道:“唉,鳳姑娘,你放心吧,這次由我朱某帶人護送你回鳳仙宗,保證一路上沒人傷得了你。”


    他雖如此說,那劍還是被鳳桐衣一把就給奪了過去。她端著那劍打量,還問起了伊興北的傷勢。朱四化又道:“鳳姑娘不用怕,那個伊興北一時半會也死不了,等到了勝州,請些高明的大夫瞧瞧。也許就活過來了呢!”


    結果,鳳桐衣卻道:“誰說我希望他活了?”


    一時間朱四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驚道:“鳳姑娘說什麽?”


    鳳桐衣道:“他既無能保我大哥,留他又有何用!”


    結果,伊興北到底是留下一口氣活了下來,未醒人世而已。鳳桐衣看著仆人將他抬上了馬車後扭過頭來,雙眉微怒道:“應將他也塞進棺材!”阿落聽見了隻作一笑,反是朱四化受驚不小,他正心想這鳳家小姐怎的如此心狠。


    高冠帶著二十個人護送那些屍首,那陣勢詭異至極,而且十幾輛牛車首尾相連,再加上之前鳳敞隨行的貨車,共有二十幾輛車,隊伍龐大,若非是知曉車上是死人鎮上的百姓指不定又要看什麽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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