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雪已經下了一天一夜,但天空中的鬱積墨黑的雲層還在不斷地加重。極目遠望,那籠蓋著曠野的雲層仿佛將要垂落到大地之上。


    四野晦暗死寂,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大雪與……血。


    一隻腳踏落在雪白的積雪上,一隻修長的手從上方探了下來,在雪地上輕輕撚起一片帶著微紅的積雪。


    那隻手將那片雪花湊近了一張俊美的臉。


    易二臉龐微側地輕嗅著雪花上極淡的血腥氣,輕聲自語道


    “血。”


    他轉過頭,緩緩環視著周邊那一具具剛被官府仵作從積雪中清理抬了出來的屍體。淡漠的眼神中有著不解與疑慮。


    “不是他們的血。”


    “毫無傷口地突然集體暴斃,又有什麽意外的東西混入這個局裏?”


    “二師兄,有消息了,他們找到了那個人皇體的所在”


    不遠處的易十一快步走了對他道。


    “在那?”易二將指間的那片雪花握入手心,抬起頭問道。


    “在一處破廟裏。”易十一臉上帶著有些興奮的笑意,“我已經命令府軍暗中看住了那個地方。而且下了死命令,如果那個人皇體要逃的話,他們會攔住他,給我們爭取時間。”


    “能殺死易十五的特殊體質,府軍能夠攔得住?”易二看著臉上有些得色的易十一問道。


    “那人皇體沒有法術,對付大量持械甲士沒有那麽容易,隻要那些府軍敢拚命,隻是攔住他還是很有可能的。而要那些人拚命嘛……”


    易十一笑容中帶著淡淡的嘲諷之色。


    “我跟他們說,隻要他們能夠攔住那個人皇體等到我們前去,就許給他們仙屬的身份。”


    “這個年頭,那些凡人最想的就是修仙,其次,就是借著某個親人是仙人成為仙屬,從此可免供奉賦稅,在凡人間地位尊崇。我看他們的神色,估計已經都快興奮得瘋了。”


    “值守司剩餘仙屬名額沒有那麽多。”易二淡淡地道。


    “沒事。二師兄你不用管。我不過給他們畫了個餅,就像在驢子前吊一個蘋果引驢子幹活一樣。到時候我自有說法。何況……”


    易十一偏眼看向那些在附近活動的府兵,冷笑著說道。


    “攔住一隻能夠殺仙的怪物,那些人能活下來多少可真不好說。”


    “這些都不重要,重點是祭劍人和人皇體在一處嗎?”易二語氣冷峻地問道。


    “不在,至少盯梢的人沒有發現那個人皇體身邊還跟著其他的人。”易十一道。


    “嗯,讓那些凡人去試試水也好。別真有祭劍人被我們撞上了。不過,我還是應該先趕回值守司,將祭劍人的事用靈符稟告給山門。”


    “你先去盯著那個人皇體。”


    易二盯著易十一那張醜陋瘦長的臉,冷冷地吩咐道。


    易十一的原本在冷笑著的臉一下子就扭曲了,凝固著壓抑不住的淡淡恐懼。


    “不是啊,師兄,我隻是個靈竅境,萬一我打不過那個人皇體,萬一那個祭劍人真的跟那個人皇體有關係……”


    易十一慌亂中帶著乞求的目光看向易二。


    “這件事,別讓我說第二次。你現在就趕過去。立刻。”


    易二冷冽威嚴的目光盯著易十一,那張俊秀的臉冷酷森寒。


    易十一乞憐的目光對上了易二冷冽無情的眼,眸中的光亮一點點暗淡,不敢違抗易二的威嚴地低下了頭。


    “是。二師兄。”他朝易二行了一禮,便準備轉身離開。


    在他轉身的瞬間,易二冷冷地補充道。


    “如果你加上府軍,都留不住一個還是凡人的人皇體,你以後最好不用回山門了。”


    易十一半轉過去身體一下子凝住了,他聽出來了易二言外的威脅之意,那張醜陋的長臉閃過一瞬的暴怒卻很快被他自己掩飾了下來。


    他沒有再說什麽,向著易二粗略地再一行禮,便轉身離去。


    易二那張俊秀如畫的臉依舊淡淡的,隻是看著前方濃重得幾乎要垂落平野的墨色濃雲。


    呼嘯的風雪仿佛是自那墨雲與白雪的交接處迎麵洶湧而來,撲打在易二青色的長衫上,獵獵作響


    易二仰望著這晦暗大寒的天地,目光微寒,輕聲喃喃道。


    “人皇體、祭劍人、殺人無痕的神秘者。”


    他轉頭望向易十一遠去的方向,俊秀的臉上笑容冷漠。


    “如果隻是一群府軍,怎麽夠重量為我探底?”


    “好大的一場風雪。”


    他望著已經覆蓋了整片原野的墨黑蒼穹,輕笑著低聲喟歎。


    ……


    李翰永遠地安眠了,在那座半坍塌的神像之後。


    那座神像掉落的巨大頭像橫放在李翰左前方,和李翰垂落的蒼白臉龐正對著,雖然沾滿了灰塵,但是依舊能夠看出慈悲憐憫的模樣。


    但李翰臨終前看的不是人們曾經人們祭拜的神像,神明與仙人不再庇佑凡人。


    唯一能夠帶給他絕望的心靈溫暖與安慰的,隻有記憶裏殘留的些許美好。


    弱小的凡人千萬年來一直聽天由命的活著,求那些強大的神明與仙人護佑他們,但是神明與仙人為何要護佑比自己弱小的凡人呢?


    已經脫離了叢林自立社會很久的凡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叢林間的法則,強大從來不是用來庇護弱小的,而是弱肉強食。


    但他們還有多少人依舊沉浸在仙人護國的美夢裏?他們要被逼到什麽時候才會醒來?


    葉明柯的心情很沉重,這血殺不斷的兩日間的一幕幕場景在他的腦海裏重放,讓他的心情陰鬱沉重得無比疲倦。


    但是他振奮起精神,因為他還需要繼續地前行,而且這一次,不止是他自己,還多了另外一個小小的生命。


    他安放好李翰的屍體,對著屍體恭敬地叩拜之後,伸手輕輕抱起還在昏迷中的阿如站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抱起阿如,女孩的身體很小很小,很柔軟脆弱,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軟起來。明明他對力量的掌控已經到了入微的層別,但還是有些擔心抱起時會傷害到她。


    女孩的小辮子撫過他臉龐,他低下頭,閉著眼,慎重地對著懷中的那個小小的女孩承諾道。


    “別怕阿如,不管誰會阻攔?我一定會拚盡一切的保護好你。我會把你安全地送到了陽京。”


    他堅定到中隱隱帶著瘋狂話語在空蕩的破廟裏回蕩,廟外風雪浩蕩。


    他的話語聲停頓了一下。目光垂落到已經永遠安眠過去的李翰身上。


    “對不起,阿如。”


    他沙啞著嗓音輕輕地道。


    廟外除了浩蕩的風雪之外又隱隱藏著什麽。


    麵容冷峻的葉明柯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廟門,目光森寒如冰。


    他先將阿如放下,用李翰的大衣包住阿如,而後用一重重布條繩索將阿如緊緊地綁在自己的背上,最後背上了劍叔留給他的劍匣。


    除了劍匣之外,弓箭乃至匕首木劍都已經丟失在那個雪夜裏,如今他手無寸鐵。


    但是他感受著背後小人兒傳來的溫暖,心中平靜中帶著徹底的決絕。


    他邁步走到廟門之後,伸手拉開了那扇有些殘破的厚重門扉,浩蕩的風雪直入,迎麵撲打在他的臉上,轉眼間他的身上已經布滿了零星的雪屑。


    他抬起那雙澄澈明淨的眼,仰望向廟外的蒼穹。


    但是映入他明淨的眼中的隻有黑暗與黑暗。


    門外的天色已經晦暗到如同黑夜,墨色的濃雲低垂,連綿著覆蓋了視線所及的所有天空,壓迫著每一個在穹蒼下的人兒。


    但葉明柯沒有一絲猶疑與恐懼,他邁開大步,踏著厚重的積雪,一步步向著天空與曠野交接的遠方走去,低垂的目光含著有如利劍一般的寒芒。


    雪地上寂靜,好像沒有一個人,他低垂著目光,一步接一步地踏出。


    突然“啪”的一聲,他邁出去的腳步重重凝在雪地上。


    因為,他低垂的目光裏出現了一雙陌生的腳。


    而後,雪地裏傳來無數腳步聲的輕響與長刀出鞘的聲音,還有他很熟悉的,弓弦拉滿緊繃的輕響。


    他低垂的眼睛餘光裏,出現了無數雙腳。


    “這人間太冷,著實不美。”


    他閉著眼微微偏頭,聲音疲倦。


    “嗖”“嗖”“嗖”


    無數箭矢破空的聲音劃破了雪地裏的死寂,無數利箭從四麵八方向他激射而至。


    葉明柯飄身後退,右手向前伸出食指與中指微分,如同撚下一個細嫩的樹葉般撚住了最前麵的那一支箭矢,翻手如影地握在手中。


    四麵八方的箭雨籠蓋而至,葉明柯的身影突然間微晃扭曲了起來,突然間在極小的空間裏出現了許多個他的殘影,在箭雨中精準地避開所有可以避開的箭矢。


    與此同時,那根被他摘下的箭矢在他手上同樣幻化出無數殘影,綻放出無數星星點點的寒芒。


    “叮”“叮”“叮”密集的撞擊聲突然響起,葉明柯手中箭矢鋼鐵的箭頭與其他箭頭相撞,甚而會有一閃而沒的火星亮起。


    箭雨過後,依舊握著箭矢而立的葉明柯慢慢抬起雙眼,看向那些如同看到怪物一半驚駭恐懼的府兵,冷漠地自語。


    “為什麽你們敢對著怪物拔刀,麵對仙人時卻隻會搖尾乞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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