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月朧明。似乎從古至今,嬌羞月色下,都是引人柔情百轉之時。今夜,注定是個多情的夜。


    狐狸洞中被引入客房休息的燕池悟,待目送迷穀離開,而且離開的足夠遠之後,一揮袖,一位柔情似水的美人婷婷立於屋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形容的便是這樣的傾城佳人。隻不過,佳人此時,額頭微蹙,麵含愁苦。這副形狀,讓燕池悟滿顆粗漢心都化作繞指柔,恨不能將美人擁入懷中,化去她這一堆堆剪不斷理還亂的哀愁。


    美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一矮身,施了個福,“多謝你今日帶我來此,讓我得償所願,見他一麵。”


    燕池悟撓撓頭,“咳,沒什麽,你不用客氣,我也是想來看看老朋友,”想起什麽,“對了,你一天沒吃東西,方才在市集我買了些糕點你……”


    不及他說完,美人打斷他:“我不餓,你明日還要去天宮,早些休息吧。”說完,轉身要走出去。


    燕池悟忙上前攔住她,“這個狐狸洞是有禁製的,你如果走出去,方才那個小仙定會察覺,今晚……”遲疑下,紅著臉道:“今晚你就睡在這吧,我……我打個地鋪就行了。”


    美人未語,躊躇片刻,緩緩道:“好,那今晚,就委屈你了。”


    燕池悟眼中射出兩道精光,一臉興奮應聲道:“不委屈不委屈,那個……那你好好休息,你明天是跟我一起去天宮還是先回族中?”


    又是一陣沉默,良久,美人輕聲道:“明日我便不隨你去天宮了,那裏仙法卓然的神仙太多,若是看到我,隻怕給你和我哥哥都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就在這裏等你吧,這裏既然沒有人住,想必呆上一天也不會有人發現我。你早去早回就好。”


    燕池悟想了想,雖然留她自己在這有些冒險,但冰塊臉明天要同他一起去天宮,鳳九也不住在狐狸洞中,留她在這裏比起去天宮,被發現的可能性是要低些。遂點了點頭,“也好,那我明天同天族商議完正事就馬上回來。你不要亂走。”


    美人應允,步履輕盈的走到床邊,麵向裏側和衣躺下。燕池悟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心裏不知道想些什麽。呆愣一陣,轉身在地上化出一方長榻,也和衣躺下。躺在榻上,心裏又琢磨一陣,看她的神情應該很是受傷,我還能再做點什麽?沒等想出個所以然,周公著緊,叫他去喝茶了。


    喝茶的某人睡的深沉,床上的美人卻是久久難寐。這個美人,正是魔族長公主姬蘅。


    自從白水山中她對帝君以死相挾未遂,心寒徹骨後,本來應該是死了心的。回到族中後,因是被帝君親自抱回去的,還以妙華鏡為禮,眾人對她明麵上都一派恭敬,私下裏卻沒少揣摩他們二人的風流韻事,還傳的有鼻子有眼,比司命星君編的話本子命簿子還要跌宕曲折。盡管版本各異,宗旨基本圍繞帝君他老人家始亂終棄,看上青丘的帝姬後,便不再理會他們的公主,所以送個九天珍寶作為對她和魔族的補償,將她親自送回也是給足麵子了。照理說呢,魔族向來民風豈止粗獷二字可以形容,男女之間隻要你情我願便可以在一處,什麽倫理道德都隻是幾個字而已,合則來不合則散,分開了也各自安好,各找各的下一個目標。但是向來聽說天族的規矩甚多,女子出閣後,除非被休,否則像這樣送回來,著實是相當沒麵子也沒裏子的事,這個女子的名聲也會受極大影響,很可能這輩子都嫁不出去。如此一看,帝君這個“始亂終棄”是坐實了的,對他們這位貌美傾城的公主也是夠絕情的。如此一想,他們再看這位公主的眼神便多了一層掩都掩不住的同情,同時又對這位竟能取代他們的公主,得帝君移情的青丘女君多了一分好奇之心。


    姬蘅便是如此被同情以待了兩百多年。越是可憐之人,往往越是反感他人的同情,因為太傷自尊。所以這些年,她差不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真真成了一位名門淑女大家閨秀。隻是她不出門,不代表沒有人進門,譬如有縫就能鑽,沒縫也能打個洞鑽進去的燕池悟。他這份執著的精神,換個尋常女子,早就感動的夫妻雙雙把家還了。可惜,他喜歡的不是個尋常女子,而是喜歡錯付感情的女子,錯了一回不長記性,偏要一錯再錯。燕池悟有回心情煩悶同人喝酒提起,陪酒的仁兄見解到位,這世上有一種人,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拆了南牆還繼續走的,姬蘅大概便是這一型。一番獨到見解愣是讓燕池悟大醉三日不省人事,族中長老差點沒把仁兄宰了祭魔神……


    洞中燭火搖曳,不時劈啪一聲輕響。姬蘅睡意全無,回想今日所見所聞的種種,愈加輾轉難眠。她曉得帝君對鳳九有情,隻是沒想到是這樣的深情。其實當年得知他二人因她未能舉行婚禮,鳳九還負氣離開杳無蹤跡,東華把四海八荒都快翻個底朝天也沒找見,她是有些慶幸和竊喜的。帝後之位既然她不能得,那便如她所願空置,也算是讓她心裏得了些補償。


    可惜,神算不如天算,帝君同鳳九得了這份緣,讓她原本已漸漸放下的心又驟然不是滋味。她突然很想見帝君,哪怕是偷偷看上一眼。沉寂了兩百年的心又掀起波瀾。


    她去求燕池悟,這是唯一會幫她的人,她很清楚。起初,燕池悟並不想帶她去見他,兩百年前她以死相逼的場景依然曆曆在目。奈何,這是個他無法拒絕的人,糾結好多天,鬱悶好多天,明知是錯,也隻能陪她一起錯下去。


    擇了個天清氣朗的好日子,燕池悟帶著藏於袖中的姬蘅去了青丘。沒成想,天是清朗的,人就去了九重天,姬蘅撲了個空。不過她也算沒白來,無論聽到的看到的,都遠遠超出她的想象。尤其是鳳九便是當年那隻讓她也十分鍾愛的小狐狸,她聽到以後,全身都為之一震。她一直以為是鳳九橫刀奪愛,怎麽都想不通,他們短短幾日為何竟勝得過她於他百年的一往情深。


    原來,是如此這般。


    她忘不了帝君看鳳九的眼神,那種毫不掩飾的深情好像不該出現在這張臉上,至少親眼見過之前,她是無法想象的。無法想象的事突然出現,總是格外讓人接受不了。


    燕池悟稱東華帝君是冰塊臉,他千年凍雪一般的目光,看向鳳九時,卻是春日朝陽一樣的溫暖柔軟,她從不曾見過。帝君還會陪鳳九逛集市,會陪她做飯,會同她嬉笑玩鬧……這些她都沒見過,更沒想過。如此高高在上的神祇,能得他隻言片語的肯定,就足以讓她欣慰好一陣,像這樣尋常夫妻的生活,與“東華紫府少陽君”這個神位簡直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她震驚,震驚之後,是傷情。


    為何這個人不是她?為何這樣的目光不是落在她的身上?為何天意對她便是這般無情?


    寂靜無聲處,兩滴瑩瑩淚珠落在枕邊。


    還有什麽能比親眼見到所愛之人同他人雙宿雙棲更為心痛的事?她在心裏反反複複問了好多次,為什麽這個人不是她?為什麽她不是他眼中心裏的那個人?為什麽不是……


    為什麽不是?


    一道電光劃過靈台,她驀然睜開眼睛,空冥中一個聲音響起:為什麽不是她?若她是她,那她不就是他的眼中心上之人得他所有……


    姬蘅打了個顫,這個想法,似乎太過大膽。卻並非不可行。她想起魔族一個古老的術法,一個能將靈魂互換的術法。


    魂體不同,若是強行互換,很可能一損俱損,尋常仙魔都不會做這樣愚蠢的事。而這個術法在魔族也一直是禁術,不止因施術時極為凶險,更是逆天。她也是一次閑來無事翻閱古籍時偶然看到的。魔族的藏經閣一向由她打理,這些年翻閱古籍消磨了她不少時光,少了許多煩憂。


    此時,這個古老的置魂術像閃著金光的無上箴言跳動在她眼前。如果,她同鳳九靈魂互換,她進到她的身體,那帝君的目光和愛憐便也到了她的身上。她渴望這樣的眼神,渴望這樣的情深。


    枯如死水的心一瞬間活了起來。她清楚,這個術法,即便是帝君也不可能一眼看破,但她同鳳九的性格差異如此之大,能瞞他幾時她心裏沒底。可即便隻有幾天,哪怕隻有一晚……姬蘅的臉莫名紅了一陣,她輕撫下微熱的臉頰,下了決心。


    一切都隻待明日。等帝君和燕池悟去往九重天,她就能找到機會施術了。


    決心這個東西一旦做下,主意一旦拿定,人就倍感輕鬆。不多時,姬蘅也沉入夢鄉。


    明知前路凶險,依然義無反顧,這是姬蘅的性格。為了能得心中所愛,她的勇敢和付出的決心,並不比鳳九少。隻不過,她命中的南牆,似乎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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