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駕奢華的馬車已經停在後院中,其上的主人早已安坐在正對滿庭鮮花的一間清雅臥房內。這是木棉城主專門給這幫鬼鴞使者安排的館舍。


    臥房內的古樸桌案上,擺了一麵明亮的銅鏡。鏡中一位身穿明亮錦秀藍色襖裙的年輕女子,黛眉如畫,明眸如波,肌膚如雪。她的纖纖玉指正將係在烏黑長發上的淡紅繩解開,散到肩上,如瀑而下。


    她拿起一把精製的紫紅色木梳,順流而下將長發理順。這位寒塵巫女覺得剛剛乘車外出被風吹亂了頭發,需要再好好整理一下。


    她身後站立著一名眉清目秀、高大英俊但長相頗為柔美的男子,正是被鬼鴞聖女護送來眠惡山繼承樹皇之位的木承嗣。


    他乖乖地站在這位巫女身後,臉上洋溢著討好的笑容,同時伸出雙手,在她的肩上輕輕地幫她揉捏解乏。


    如果勾誅在這裏,立刻就能認出這位“寒塵巫女”不是別人,正是和勾誅同出一門,和他立有玄血契而結拜為姐弟的那位師姐藍若霜。


    藍若霜在師父古問天死亡之後,她便連同魂傷劍一齊失蹤不見了,就連勾誅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但實際上她是判出了師門,投奔了雲天城古家。


    對一般修士而言,背叛宗門是滔天大罪。而對她來說,背叛隻不過家常便飯。她從不相信任何人,更不相信任何宗門和勢力。她投奔古氏的目的也是為了背叛。她不但要背叛古家,還要親手報複一生孤苦之仇,要將古氏一族徹底滅絕!


    隻要她在古家隱匿不出,翠玉宮也不知道她哪裏去了。更重要的是原本專門負責追捕叛逃弟子的刑堂長老鬼玄陰和古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沒人知道他是否知道藍若霜藏匿在古家,反正對藍若霜失蹤一事他也隻不過查了個下落不明,就此罷休。


    藍若霜的苦寒之體原本就是古家所看重的,更何況她還持有魂傷劍,暗中古家早已將她當做古問天的侍妾甚至是正室培養。在古問天不幸道殞之後,他們也不吝做個廢物利用,將這位“準遺孀”收下了。


    古家當然不可能完全信任此女。好在古氏人脈眾多,所以沒多久就將她送往苦寒北地的寒塵部落培養。這位藍師姐在寒塵部憑借著嬌媚容顏與一雙銷魂銼骨的媚眼混得風生水起,竟然成了寒塵部落最重要的“寒塵巫女”。


    古仲由在妖界掀起奪取妖皇之位的大計的時候,便想到了這位“寒塵巫女”。他一並將寒塵部拉入了謀劃之中。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正是這位巫女大顯身手,為他古氏立功的時候了。


    對藍若霜來說,她也隻有立下更多功勞,在古家占據更重要的位置,才有可能導演起她真正的複仇大計。想要滅門一族,可不是殺一兩個人那麽簡單。好在她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耐心。而且她從不尋求任何勢力的幫助,她要親手建立自己的勢力。


    木承嗣揉著她柔若無骨的香肩,看著她在鏡中的絕美影像,明顯感覺她麵容冰冷,臉上寫滿了不快之意。他當然不會像傻子一樣問這位巫女心中有什麽不爽,但他立刻將今天發生的所有的事情都濾了一遍,做了一個猜測,然後笑道:


    “那位鬼鴞聖女脾氣還是那麽暴躁,比起師妹來說實在是差太遠了。今天我忍了她很久,可惜仲由師祖他們非要我們和鬼鴞合作不可,否則我才懶得和這種女人打交道!就算將來身登妖皇之位,我也隻願你一人為後,絕不再要第二個女人。”


    藍若霜聽到他說這話,並沒有回答,眼角露出古怪的笑意。完全看不出來她是因為這情話開心不已呢,還是在調笑他的癡迷。但越是讓他看不透的女子,就越是讓他欲罷不能。


    幫她輕輕按摩著她的肩膀,看她似乎露出享受的樣子,木承嗣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就好像捏著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一樣。


    其實要論相貌,在玄門江湖,藍若霜也隻能算中上。但是她別有一種媚骨,是任何女人都無法模仿的。更重要的是,這是一朵嬌豔不可方物,但又不可褻玩的毒花。


    她有苦寒之體,這怪異的體質對木承嗣而言反而是一種巨大的誘惑。任何人都無法隨意觸碰,除了他。仿佛這本身就是一種驕傲的成就。


    他是樹皇後裔,擁有強大無比的樹皇血脈。據說隻要將肉身煉到紫府層次,他便可以承受苦寒之體體內的寒毒。那時候這苦寒之體不但不會對他造成傷害,反而對他的修煉大有裨益。


    這一切當然是古族給古問天準備的。隻不過古問天已經不複存在了。


    木承嗣的修為本來就離紫府不遠。等到登上妖皇之位,各種資源自然不會缺。就算用血靈石來堆,也足夠將他堆上紫府了。


    浮想聯翩之中,他忽然感覺自己雙手手腕都被這位師妹輕輕抓住了。藍若霜不動聲色將他兩隻手拉了出來,秀發一綰,說:


    “等你登基為妖皇之後再說吧。我要閉關修煉,明日正午之前,任何人不要進來打擾我。”


    木承嗣尷尬一笑,心中雖然極度不甘,宛如被人砍了一刀卻不能還手,卻依然乖乖地退了出去。


    萬裏之外的南冥深處的熔岩中,靈帆飛舟撞上的並非是普通的岩石。這些巨物通體黑色,邊緣鋒利,如刀劈斧削而成,表麵雖有光澤卻並非金鐵,而是類似黑曜石的晶玉材質。


    這些岩石是無數鋒利薄片的聚合,構成了一根根直徑足有幾丈的巨大石柱,上不見頭,下不見尾。


    靈帆風舟開始向右轉向,很快碰到了第二根、第三根石柱。所有的石柱大小一樣,平行直立,組成了一排巨大的柵欄。石柱與石柱之間有十來丈的空隙。


    石柱上有無數的陣紋,在兩根石柱之間的空隙中牽扯出一層無形的屏障,靈光在熔岩之中波動,猶如水中牽連著無數的晶絲,將正要闖入的巨大風舟死死攔住了。


    黃璐嚐試強行通過。但她發現那些晶絲無比堅韌又極細,緊緊地勒在了大船外的純陽防護罩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一旦這晶絲劃破了純陽護罩,恐怕瞬間就能將整座大船切成碎片。


    理論上她可以解析這裏的陣法,逐層破解,將這些晶絲一根根消去。但這可不是在地麵上,整個大陣都浸泡在滾燙的熔岩中。明亮的熔岩阻擋了她的眼陣之能,使得她無法看清這裏的陣圖。


    連菱讓風舟停泊在兩根巨大石柱之間,望著熔岩中那些若隱若現的晶絲,伸出右掌。她在右掌心迅速凝聚出一個強烈的綠色光球,被她丟在前麵明亮的熔岩中,口中迅疾念道:“木遁,長生樹!”


    無數綠色嫩芽這光球上生發而出,一棵樹就這樣在熔岩中生長了出來。密密麻麻的枝葉虛影遇火既燃,但燃燒之後,形成了一種極耐高溫的灰燼。這些灰燼漂浮在熔岩中,反而形成了一圈保護。


    無數的綠芽和根係不停息地生長著,一棵根幹盤虯,枝蔓如蛇的大樹就這樣強行在熔岩中生長了出來。


    四周是一圈燒焦枝葉留下的灰燼所構成的一堵重重疊疊的保護壁,中間是強大的主幹和橫生的無數枝丫。其下是龐大的根係,深深紮入熔岩中,一麵不斷被熔岩灼燒,一麵不斷從熔岩中吸收水土靈氣。


    茂密的枝丫之中,形成了通過熔岩的通路。隻是這些通道並不是密不透風的。時不時有熔岩從頭頂枝葉之間的縫隙滴落下來,就像下著金黃色的雨。


    這顆大樹的枝蔓一頭攀附在了靈帆風舟上,而它所觸及的另一邊盡頭是一片古怪灰蒙蒙的空間,黃璐能看到那裏有一道隔絕視線的結界,視線到此為止,望也望不透。


    連菱種下的長生樹雖然在熔岩中撐開了一條通路,但並不能排開那些鋒利的晶絲。那些晶絲上閃爍著金屬光澤,是精純的兌金之氣構成。金能克木。長生樹能無視它們盡情生長,卻無法將它們去除。


    好在這些鋒利的細絲之間的縫隙雖然無法通過靈帆風舟,如果小心一點通過一個人卻不是問題。隻是那通道盡頭的灰蒙蒙的結界背後有沒有危險卻是無法預料的。連菱微微皺眉頭,腦海中浮現起秦尊陽的遊記上記載的內容:


    “朱雀宮,聖獸朱雀小部殘骨所化。形似籠,玄晶化石為柵,每五百年餘年一浮一沉。沉時深入極渦,深不知處,無法推算。浮時隨南冥極流漂流,深僅千丈。循極流之向,以法舟可達。然入必有厄,攜殺伐可解。”


    後麵附有一幅他所推算出來的南冥極流圖。有了此圖,可以詳細推斷朱雀宮上浮的時間段,以及上浮時在熔岩中的流轉位置。這位置並不固定,但可以根據星相盤與地羅盤隨時推算。


    在發現枯木榮的尋血盤指向這片南冥火海的同一時間,連菱便大致猜到了這其中的故事。


    五百多年前,秦尊陽與木野、枯木榮三人一起來到南冥火海中,尋找朱雀宮。秦尊陽已經算定了朱雀宮的位置,但他沒有算到路上會遭遇強敵截殺。


    一番大戰之後他們攜帶的法舟受損,無法再進入火海。等他們弄來新的法舟,已經錯過了最後的時機,隻能眼看著朱雀宮墜入火海深淵直沉數千裏。而下一次機會就是五百多年之後了。


    秦尊陽、木野、枯木榮應該是三個人都掌握了朱雀宮位置的推算的方法。如果秦尊陽還在,他自然不會放過五百年三十年之後再度到來的機會。但秦尊陽已經飛升,而木野死在了無傷山。剩下能夠來到這裏的,也就隻剩下跟隨木野多年的長老枯木榕了。


    枯木榮身為保皇派,在木野部落中備受榕千紫等人的打擊。如今皇子回歸,他更需要力量去扶植皇子登位,因此獨自一人來到這裏進入朱雀宮試圖得到聖獸朱雀留下的機緣。


    隻是他恐怕沒讀過秦尊陽的筆記:“然入必有厄,攜殺伐可解。”這位枯長老獨自一人前來,結果當然有進無出。


    當年秦尊陽遠赴北冥先找到殺伐,連飛升之後都一直將它關在傳功塔中,極有可能便是為了南冥的這一行。


    隻是有一點連菱還沒有想通。秦尊陽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他居然會乖乖把陰陽雙晶丹種、朱雀宮這麽些他留給自己的好東西,通通留給了飛升五百年之後在翠玉宮留下的後輩修士?


    莫非他早就計劃好了五百年之後要自己來取,結果卻因為什麽原因來不了,所以便宜了勾誅和她?


    連菱沒有再想,走過去將吃完了鹹魚幹、正在舔甲板上殘留的鹽漬的胖貓拎了過來,抱在懷中溫柔撫了撫,說:“祖師說你可以解厄,你就乖乖過去看看吧。放心,祖師爺神算無漏,你絕不會有事的。”


    殺伐驚得一身貓毛都豎了起來,哭喪著臉叫道,“我就一隻連牙齒都快掉了的老貓,去那地方跑一趟回來就熟了!”


    連菱笑道:“誰沒事老吹噓在朱雀真身的燒起的火域中跑了多少個來回來著?”說完順勢一拋,將殺伐丟到了長生樹所開辟出來的那條通道之中,落在一條粗大的樹根上。


    殺伐差點直接墜入到熔岩中。好容易緊緊抓住了樹根,忽然感覺屁股後麵一陣刺痛。回頭一看,密密麻麻如無數芒刺般的劍氣正從後麵直逼而來。他被迫無奈,隻得一路往前逃去,挑起一躍,穿過了前方那片灰霧。


    “走。”連菱一招手。她無需等待殺伐傳音回複她,隻要感覺到殺伐進入那灰霧之後,氣息還正常,說明那後麵並無什麽危險。


    黃璐和第十九二人緊緊跟著她,一起走入了長生樹的枝葉和根重重疊疊的間隙中,小心地閃避著那些交錯在路上的兌金晶絲。即便是站在樹根上,她們也能感覺到這樹正在越來越燙。


    隨著三人走過,他們身後傳來一陣劇烈的空間波蕩,長達十餘丈的靈帆風舟消失無蹤,變成了巴掌大的一隻小船,被連菱收進了仙荷中。


    風周四周的護罩所撐開的岩石球殼瞬間便被擁擠而來的熔岩揉成了一個小紙團,融化消失不見了。洶湧的熔岩往他們身後的通道衝來,但被長生樹再度生長的無數枝葉堵塞。


    黃璐緊跟著連菱,一路走入了那灰霧之中。剛一走入,她立刻覺得渾身清涼,原本滾燙的熱浪消失無蹤了。但與此同時,她腳下猛然一空,來不及風遁,就要墜落下去。


    好在連菱反應極快,心念稍動,鼓起的風霧就像一張飛毯將她和第十九托住了。


    她這時才看清,所謂的朱雀宮,原來是上下足有千丈,漂浮在南冥熔岩中的一個巨大鳥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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