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嘶吼震懾住了所有人。


    林淵沒心沒肺,他覺得這像是獅吼功。


    金永昌咬了咬牙,轉過身拉住林淵就往後跑,邊跑邊惡狠狠地小聲喊:“廢物!廢物!廢物!”


    林淵被他的凶惡樣子嚇得不敢說話,倆人架住子彈頭,亦步亦趨,雖然時時回頭,但腳步卻沒有片刻停頓。


    “我是廢物,但你為什麽跑?”過了一會,林淵忽然說。


    金永昌扭頭瞪了他一眼,丟下一句:“看住老大。”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回狂奔,林淵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又聽到他喊:“他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林淵知道他這是送死去了,眼眶漸漸紅了下來,他膽小怯懦,他不敢拚命,他沒有勇氣像金永昌一樣衝回去,可是他........他不想讓他死,也不想讓張老師死。


    可他沒辦法,沒有半點辦法。


    好幾次都想跑回去,可是他一想到子彈頭他父親臉上的疤痕就嚇得腿軟,別說跑,就是走都走不動,雙腿打著擺子。


    又是想哭哭不出來的感覺,於是他也學著金永昌低聲說了一句:“廢物。”


    這是說他自己的,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就是個廢物。


    “沒錯,我就是廢物。”子彈頭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嘶啞地可怕。


    “老大,我沒說你,我是在說我自己,我膽小,我就是廢物,我就是個累贅。”林淵悲切地說:“還記得上回咱們和來林子裏找事的幾個人打架嗎,金永昌一個打三個,你也打三個,隻有我被一個人按在地上打,他還把土塊揉在我臉上,我吃了一嘴泥巴,隻會哭。”


    子彈頭沒吱聲,林淵繼續說:“後來你們把他們打跑了,我發了瘋地追上去想踹回來兩腳,可是我怎麽也踹不到他,我聽到那個人喊我廢物,還衝我吐舌頭,我又氣又委屈,可是我追不上人家。”


    “老大,你說我是不是廢物,打打不過,跑還跑不過。”


    “這沒什麽的,老三,你沒打過架,你打不過別人很正常,你不敢過去,怕死也正常,因為你沒死過。”子彈頭一臉頹然地站著,比起腿上的疼痛,他更愧疚。


    “那是我爸,他要殺你們,我應該擋在你們前麵,可是我不敢,我連看他都不敢。“子彈頭說:”但如果是別人,我一定擋在你們前麵,可是現在我真的不敢......“


    雖然子彈頭這麽說,但林淵一點沒覺得子彈頭怯懦,因為他是老大,是當初那個為了讓自己出氣追過去當著所有人的麵把那個拿著土塊揉滿林淵臉上的混蛋抓了回來,讓林淵出氣的老大。


    為此他身上還多了幾道傷口,林淵感激他,但他不會表達,就像他感激張老師,可他不敢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幫上忙一樣。


    ”我還是回去吧。“子彈頭抬起頭:“他們要是死了,我也沒臉活著,因為殺他們的是我爸。”


    “那我也沒臉活著,因為殺他們的是我大哥的爸。”林淵哭著說,“死就死吧,死了正好去見我爸媽,讓他們給我補一次生日。”


    兩人破涕而笑,相互攙扶著回頭,林淵是腿軟,金永昌是腿疼。


    張貴鵬依然和子彈頭的父親扭打在一起,倆個人都氣喘籲籲,張老師身上多了許多傷口,狼狽且英勇,而對手除了嘴角帶血之外,沒有任何傷口。


    局勢優劣顯而易見,第一個跑回來的金永昌倒在一旁掙紮爬不起來,他被一腳踹到心口飛了出去,但也救了張老師一命。


    他發不出任何聲音,感覺那一腳把他五髒六腑都移了位,他很想繼續衝上去拚命,可他實在站不起來。


    張貴鵬心係孩子,力氣多得使不完,然而再多的力氣也擋不住這大漢的蠻力,雖然刀子已經不知道去了哪,可單單拚力氣他也拚不過。


    惡漢廢盡了力氣終於掐住了張貴鵬的脖子,濃重的殺氣融進炎熱的空氣,連風都是奪命的。


    眼看張老師就要翻了白眼,惡漢後背上忽然一涼,接著就是劇痛襲來蔓延全身,他大叫一聲鬆開手,猛然轉過身,看見金永昌顫顫巍巍地站在他身後,兩隻手不停地抖,手上還握著小半截鮮紅的水果刀。


    惡漢徹底氣紅了眼,一把奪過水果刀就要紮過去,金永昌隻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


    剛要動手,惡漢後腦又傳來一陣劇痛,下意識伸手一摸,又定睛一看,赫然是血,是和他眼睛一樣紅的血。


    張貴鵬大口喘著粗氣,還伴著劇烈的咳嗽,他很慶幸那塊石頭砸中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敢就這麽休息,卯足了勁奮力衝刺,趁著惡漢腦子發懵還沒反應過來又是飛起一腳踢在他頭上。


    這次,他終於倒了。


    張貴鵬連忙把發呆的金永昌摟在懷裏,小心翼翼地看著躺在地上一臉痛苦的惡漢,然後趁機又補了兩腳。


    趕回來的林淵剛好看見張老師那帥煞旁人的飛踢,心中震撼,心潮澎湃,激動的同時更喜悅,因為張老師和金永昌都沒事,他們贏了。


    “張老師太帥了!”再次劫後餘生的林淵再也繃不住了,高喊出聲,帶著喜悅的哭腔。


    惡漢抓住機會,蹭地一下站起來,然後轉身就跑,地上還有他留下的鮮血。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過,他跑了明顯是好事,至少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是這樣的。


    子彈頭看見金永昌沒事,一瘸一拐地撲過去,倆人摟在一起放聲大哭,張貴鵬慶幸地笑了笑,腿一軟,順著樹就坐了下去。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張貴鵬齜牙裂嘴,對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林淵說:“手機在我口袋裏,打電話通知院長,叫他帶人過來。”


    “不打110和120嗎?”林淵呆呆地問。


    張貴鵬苦笑一聲說:“沒關係,沒鬧出人命,不用打110,我身上都是小傷,更不用打120。”


    林淵看著他血淋淋的手臂,皺起了眉頭:“可是......”


    ”聽我的。“張貴鵬打斷他,“我現在沒力氣動不了,你打院長電話,我跟他說。”


    林淵難過地點了點頭,連忙打開手機找到院長的電話撥了過去,張老師三句兩句把事情交代了清楚,院長那邊大驚失色,連忙帶了十多個人浩浩蕩蕩地趕了過來,速度飛快。


    張貴鵬被兩個人抬上車,他第一個走,臨走的時候指著子彈頭對林淵嚴肅地說:“把那孩子也帶回來,他不能留在這了,你們以後也別來了,最好短時間都不要出來。”


    林淵木訥地點了點頭,轉過身,院長正帶著院裏的醫生檢查金永昌的身體,最終醫生聯合給出建議:“去醫院拍片子。”


    金永昌推開要拉他走的老師,從包裏拿出一輛外殼已經有些破裂的四驅車,遞到子彈頭麵前,輕聲說:“生日快樂!”


    “謝謝,你怎麽知道我最喜歡這個。”子彈頭接過四驅車,露出燦爛的笑容,兩排整齊但缺了幾顆的大白牙十分醒目。


    沒人看得出來,他眼底藏著一抹悲涼,涼進心坎,和四驅車帶來的溫暖相互碰撞。


    林淵看到這一幕如夢方醒,連忙回頭到小木屋旁邊找到自己帶來的玩具,鄭重其事地送到子彈頭麵前:“生日快樂老大,劫後餘生的生日更有紀念意義。”


    金永昌輕哼一聲,轉過身不看他,子彈頭暖場說:“謝謝你們。”


    他把四驅車揣進懷裏,把變形金剛拎在手裏,林淵看得出來他更喜歡四驅車。


    林淵不明白金永昌是哪裏搞來的這東西,明明都這麽破了,子彈頭還奉若珍寶。


    “老大,你要是喜歡四驅車,改天我多送你幾輛,絕對比這個新。”


    林淵心直口快,他其實沒有惡意,可這話在金永昌那就是另外一種樣子。


    他覺得林淵是他諷刺他的禮物破。


    “廢物!”金永昌勃然大怒,“別以為我不會打你,你那個東西和我這個比不了,比不了你明白嗎!”


    林淵不滿地說:“哪比不了?我的比你的新,比你的大。”


    ”你他媽就是個廢物!”金永昌一腳揣在林淵肚子上,林淵踉蹌摔倒,他不顧旁人職責,對子彈頭交代一句保重然後轉身就走。


    林淵徹底急了,對於那個惡漢他不敢發怒,可對於金永昌他可完全有這個膽。


    他追過去,想把金永昌從車上拽下來,可金永昌雷打不動,關緊車門,隻是罵他廢物。


    林淵撿起路邊的石塊,發了瘋似的往金永昌那側的車玻璃上砸,一邊砸一邊喊:“你才是廢物,你才是廢物!”


    林淵不是真的認為金永昌是廢物,他隻是很生氣,他覺得自己沒錯。


    不久前擠壓的恐懼在此刻化為憤怒,他近乎瘋狂地和坐在車上的金永昌對罵,他性子軟弱,所以心靈更脆弱,倆人對罵,金永昌被罵廢物他不生氣,可林淵不一樣,他幾乎氣瘋,因為金永昌說的是實話,他真的是廢物。


    先前沒工夫生氣,但現在,他有大把的時間憤怒。


    子彈頭黯然離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想阻止,他現在隻想自己靜一靜。


    伴著漸漸落下的烈陽,紅粉色的霞光照在他的背後,本該燦爛奪目,可卻悲涼難言。


    院長和同行的老師們都退到一邊,任由林淵發脾氣。


    之前發生了什麽他們大多清楚,情緒不發泄出來,真的會把人憋壞。


    林淵一直砸,但玻璃隻是出現了裂痕,金永昌看著有些許裂紋的玻璃,諷刺地笑了笑,又輕聲說:“廢物。”


    林淵徹底崩潰,又砸了一會,直到沒了力氣,甚至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才肯罷休。


    於是他對金永昌說了今天的最後一句話:“為什麽不叫老大一起走?”


    車子發動,金永昌說。


    “他不肯,誰也帶不走他。”


    林淵轉過頭問院長,院長說:“我問過了,他死活不肯走,我給他留的錢也不肯要,帶他去醫院更不肯,這孩子太倔強,但是個好孩子。”


    又沉沉地念叨一句:“好孩子。”


    “那為什麽不報警?”林淵又說:”他那惡鬼老爹肯定還會回來。”


    “正因為他父親還會回來,所以他才不肯走,他不想把危險帶到咱們那。”院長露出痛惜的表情,低聲說:“他知道他父親是個無賴,是個惡徒,但隻要他不走,他爹就找不到你們,也不會對你們怎麽樣。”


    “那他呢?他怎麽辦?”


    “他父親不會對他怎麽樣的,除非他想在監獄待一輩子,別問為什麽,因為我們都是知情者。”金永昌看著窗外,冷冷地說。


    “我們不報警,是因為永昌傷了人,雖然是正當防衛,但也會有些影響的,你張老師不肯去醫院,是因為他身上有刀傷,醫院會報警,這樣的話子彈頭他父親就肯定會被抓起來,以他的性格關幾年之後放出來一定會報複。”院長語重心長,“也算是給那可憐孩子留一個念想吧,不管怎麽說,那都是他父親。”


    “他都是為了你們,也是為了咱們院裏的安寧。”


    林淵眼睛一酸,扭過頭不說話,他怕哭出聲,也怕金永昌罵他廢物。


    他意識到自己不僅怯懦,而且什麽都不懂,像一頭撞死在樹上的豬一樣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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