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別這麽富有質疑精神啊,”王八賢提高聲音,“貨真價實的內部消息。”


    孔信興致缺缺,“那你說說,什麽內部消息?”


    “汝州,朱文立,聽說過沒?”


    孔信:“那個研究汝官瓷的?”


    “對,”王八賢壓低聲音,“汝州市古將台,有農民翻地翻出碎瓷片,朱文立去實地考察了,有可能是柴窯的窯址。”


    孔信斜眼看他,“接著說。”


    王八賢用力地點一下頭,抬手虛掩著嘴,“據我可靠消息,這個古將台,就是柴窯,絕對的!”


    孔信看他半天,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王八賢瞪眼,“你不相信?”


    孔信抬手捏一把他肉呼呼的腮幫子,淡定道,“我不相信。”


    “臥槽!”王八賢怒了,“你……”


    孔信直接一拳頭堵住他的嘴,“你什麽時候把柴窯的實物送到我手裏,我什麽時候才會相信你,明白?”


    說完,帶著羅子庚大搖大擺地走了。


    王八賢揉揉僵硬的麵部肌肉,出離憤怒了,“你你你你非禮我!!!孔信!孔大蘿卜!你就是個實心的大蘿卜!一個八兩重!神馬都不懂!不相信我,早晚有你後悔的一天!臥槽,居然染指本王的出水芙蓉麵,你這流氓!!!”


    孔信和羅子庚帶著老澄泥蟋蟀罐回到古今閣,孟昕正好做完一筆生意,回頭看到孔信拿出來的蟋蟀罐,一愣,“子玉罐?”


    “你再看看。”


    孟昕拿起蟋蟀罐,檢驗一番,眼中的光彩退下去,“是仿品,但是仿得真好,品相上挑不出毛病,就是缺了那麽一絲神韻。”


    夥計為三人送上茶水,孔信懶懶地窩進貴妃榻,捏著小紫砂壺送到嘴邊,嘬一口,“對,形似神不似,這是民國初期著名仿家‘大關’的作品,現在很多人收藏的子玉罐其實都出自他之手。”


    “十年浩劫,好東西都沒了,現在連這樣出色的仿品都不多見,”孟昕無奈,抬眼看到羅子庚,“你的花盆出手了。”


    羅子庚一愣,眼中一絲複雜的神色閃過,這是他正兒八經的第一筆生意,從此之後,就算兩隻腳都邁進古玩行了,兩眼一閉,頭腦中仿佛還回放著父親從二十樓上一躍而下的樣子,刹那間,血肉模糊……


    “發什麽呆!”一巴掌結結實實落在後背上,羅子庚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回頭,看到孔信捏著小紫砂壺從貴妃榻上站起來,晃悠到櫃台後,“小孟,我看看交易合同。”


    當年老佛爺用過的花盆,賣了九萬八,按照規矩,羅子庚付給古今閣十分之一的抽成,孟昕本想推辭,孔信笑眯眯道,“收著吧,這小子跟我偷學了不少本事,就算學費了。”


    羅子庚嘿嘿一笑,沒有再說什麽。


    現在正是秋蟲凶猛的時候,送走羅子庚後,孔信和孟昕抄上家夥,直奔溫知君家去鬥蟋蟀。


    溫知君正帶著眼鏡在火繪葫蘆,用燒紅的鐵針在葫蘆表皮上繪畫,這種細致的手藝孔信和孟昕都不擅長,隻有常年臥病在家的溫知君有那閑功夫去鑽研,還鑽研得頗有些成就。


    見到他們來,溫知君從燈下抬起頭,臉上漾開個燦爛笑容,小虎牙露出來,“看我新繪的葫蘆怎麽樣?”


    孟昕一笑,“好功夫。”


    瘦可一握的葫蘆上,密密地繪著蠅頭小楷: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你又費這功夫幹嘛?”孔信覺得不可思議,“看眼睛都累出血絲了,你再把自己折騰出毛病來,是誰受罪啊?”


    溫知君不耐煩,“行了行了,就你一天到晚地批評別人,我這是打算送給你奶奶的壽禮,她老人家老早就說想要繪個心經的。”


    孔信不領情,“她就是隨口一說,自己都沒往心裏記,就你還當個任務記著呢,信不信她現在早就忘了。”


    “別人也許忘了,也許假裝忘了,但我記著,一直記著,”溫知君看著他,認真地說,“我溫知君沒別的優點,但我說到做到。”


    “你跟我姐還真是絕配,”孔信慢悠悠地笑道,“都有夠小心眼兒。”


    溫知君臉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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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鬥蛐蛐這件事,三個人從穿開襠褲鬥到快要娶媳婦,各自清楚對方什麽水平,開局不過十分鍾,孔信毫無懸念被三振出局,他心浮氣躁,玩不轉這些小蟲兒,記事以來就沒鬥贏過溫知君!


    退場後坐在凳子上看那兩人殺得你死我活,孔信突然覺得命運很有趣,仿佛上一次廝殺的時候他們還在尿尿和泥的年紀,興奮起來眉飛色舞大呼小叫,一轉眼十幾年歲月變遷,大家的位置竟然都沒變。


    最後還是溫知君的“西風紫”技高一籌,咬得孟昕“一丈青”掉頭而跑,殺局結束,孟昕笑著摸出一個葫蘆,“你又贏了,這是你的。”


    溫知君接過葫蘆,還沒細看,孔信突然捂眼大叫,“哎喲小孟你耍流氓!”


    隻見葫蘆上花紋繁複,皮色發紅,隻是圖案有點傷風化,正麵是個憑欄小憩的婦人,背麵卻是此婦與男人大行風流之事,雲髻半散,豐胸肥臀,十分精美。


    這是典型的春夢圖。


    孟昕挑眉:“我對你耍流氓了?”


    溫知君含笑點頭,“的確是耍流氓。”


    “看,”孔信道,“你沒對我耍流氓,但你對我準姐夫耍流氓了。”


    孟昕微微一笑,“昨天碰巧收到的,不值幾個錢,但覺得你可能會喜歡。”


    “滾你的!”溫知君抓狂大叫,“為什麽我會喜歡這個!”


    孟昕笑著看他跳腳,溫知君一年中有十個月是躺在床上的,那活蹦亂跳的兩個月便尤為珍貴,半晌,淡淡地道,“我就是耍流氓了,你怎樣?”


    溫知君被孟昕和孔信輪著欺負,徹底沒脾氣了,開始動口趕人,“你們倆不做生意啦?小心古今閣砸在你們手裏。”


    孔信最喜歡看他被欺負得不行時露出這種抓狂的小樣兒,哈哈大笑,“做,不做生意上哪兒去給你尋極品蟋蟀罐?我接下來要去一趟汝州。”


    “做什麽去?”


    “不告訴你!”


    “你!”


    孔信道,“剛得到的消息,不怎麽準,我先去看看,省得肉都被別人搶了,咱連口湯都喝不著。”


    雖然嘴上說著不相信王八賢,但若問圈子裏最靠譜的掮客,孔信第一反應絕對是王八賢,合作這麽多年,這廝的話甩掉八分水,剩下的揉吧揉吧再砍三分之一,那就是真的,這一點,孔信深信不疑。


    從溫家出來,孟昕問,“八賢王這次的消息靠譜?”


    “八九不離十,”孔信叼著煙,思索著道,“我這一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羅子庚來店裏的話,你多幫幫他,他是知君的表弟,最好別疏遠了。”


    孟昕:“他們兩兄弟長得還挺像。”


    “都有虎牙而已,相處久了就知道,一點都不像,”孔信轉過來,看向孟昕,神色認真,“小孟,知君跟我姐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孟昕猛地扭過頭去,“不用你提醒。”


    孔信眯著眼看他眼底的青影,片刻後,突然一笑,“那最好,我就那麽一個姐姐,容不得別人傷害她。”


    他這一去就是一個半月,各大窯口逛兩圈,收了一袋碎瓷片,然後拐道去了北京,那裏有個鼎權威的醫生,看心髒病有一手,隻是眼高於頂,一般人請不到,他托人送了不少錢才好不容易得到這個約他來寧出診的機會。


    溫知君的病是家族遺傳,從小都說他活不過二十歲,沒想到如今二十七歲了還活蹦亂跳的,一方麵是保護得好,另一方麵要歸功於這人天性樂觀愛玩,灑脫的人總是會命長一些。


    晚上請幫忙的人喝酒,北方人能喝,幾個人輪番上陣,迅速把孔信灌得找不到北了,強撐著回到酒店,還沒來得急換鞋就奔去洗手間狂吐,他酒量一向不錯,但這段時間太累,倒得特別快。


    單膝跪地抱著馬桶吐到膽汁都出來了,胃裏的翻江倒海總算舒緩了些,他滿口苦澀,茫然地看著前方,腦中一片混亂,生活、工作,無數的人、事在腦中變幻,他沒來由就想到了羅子庚。


    微眯著朦朧的醉眼,仿佛能看到那小子跟在自己後麵傻不拉幾地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又單純又懂事。


    孔信甩了甩頭,擰開籠頭用冷水衝臉,好不容易才稍稍清醒,將不合時宜的想象從腦子中趕出去,醉醺醺地撲到床上。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奔波一個多月,忙暈頭了,有必要找人瀉瀉火,省得胡思亂想。


    跟醫生約好給溫知君檢查的時間,孔信第二天就回了南京,他不回去也不行,紀凱那小妖精按一天三頓飯地打電話撒嬌,吵著想他,正好孔信覺得心理比較脆弱,他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性/愛來鞏固一下渣攻形象。


    回家之後什麽事情都沒幹,就先帶紀凱好好玩了兩天一夜,把小妖精喂飽了,才送他回學校。


    沒想到在學校門口又遇到了羅子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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