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完錢,孔義懷抱寶刀,摩挲刀柄上的羊脂白玉,“子庚,寶刀是應該贈英雄的,我送給奶奶是不是不太合適?”


    羅子庚對他懷裏的東西始終持懷疑態度,含糊應了一聲,“奶奶是女中豪傑,應該也沒什麽,反正她喜歡白玉,這刀柄正合她意。”


    “我知道了!”孔義靈機一動,“我把刀柄鋸下來送給她,刀身我自己收藏!”


    羅子庚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你瘋了?”


    孔義嘟囔,“這樣確實不太好……”


    豈止是不太好!!!羅子庚表麵淡定內心咆哮,心想孔信是多老辣精明的一個人,怎麽他弟弟就能二缺成這樣?


    天色大亮,鬼市早已撤得幹幹淨淨,古玩街上正常的小攤子擺了起來,羅子庚接到孔信的電話讓他去買早飯,便讓孔義自己先去古今閣,自己拐去燴萃樓買孔信點名要的雞汁湯包。


    結果來回不過二十分鍾,就看到孔義在地攤上和一個人差點打起來。


    “怎麽回事?”羅子庚走過來,定睛一看,眼神冷了下來,真是冤家路窄,對方竟然還是當初碰瓷賴自己的那個馮六。


    孔義抱著他的寶刀,大咧咧站在攤前,嚷嚷,“你拿一個民國的垃圾騙人家老爺爺,也不怕傷天害理?”


    “混哪一行就有哪一行的規矩,小兄弟,你壞我生意,這是哪兒都說不通的理!”馮六惱得幾乎想抽死眼前這人,古玩行裏憑眼力吃飯,剛才那老頭自己打眼,把一件民國大碗認成永樂官窯,眼力不過關,自己活該交學費,可眼前這小子竟然橫插一杠子,一通胡攪蠻纏,把那老頭給弄走了。


    羅子庚低聲道,“六哥,這是我朋友,有話好好說。”


    馮六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小子,街麵上擺地攤的人,記憶力都是一等一的好,他清楚地記得當初跟羅子庚結下的梁子,當初他欺負羅子庚是個菜鳥,打算獅子大張口訛他一筆,沒想到後來被孔信出麵擺平,這事一直讓他耿耿於懷。


    當即就冷哼一聲,“羅少,你跟著孔老板在外麵就算橫著走我也不管,但來到我的攤子上,就得按照我的規矩行事,這個小兄弟壞了我的生意,他就得原價賠償,否則,別怪我馮六爺不客氣!”


    “六哥好大的威風,”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孔信叼著煙從人群中走出來,低頭斜睨,“一個民國大碗?羅子庚,給六哥五百塊錢,我們賠他。”


    馮六一看孔信到了,心裏瞬間哇涼,他本來想訛這兩個愣頭青幾萬塊,可是如果孔信力保,那錢肯定得打水漂,大家都在古玩街上混飯吃,孔信是個多狠的角兒他也了解,真惹急了,他能跟自己往死裏磕。


    強撐著道,“孔老板,閑事莫管。”


    “閑事?”孔信二指夾煙彈彈煙灰,手臂擔在孔義的肩上,悠閑道,“六哥教教我,親弟弟的事情算什麽閑事?”


    馮六傻了,打死他都想不到這個一臉燒包像的紈絝子弟竟然是孔家二少爺,這會兒真是腸子都悔青了,他之所以會賣孔信的麵子,不全是因為這人有多厲害,而是因為他背後的孔家,古今閣是一個百年老招牌,幾代人積累下來的醇厚古韻,也是十年浩劫之後首先恢複元氣的老字號之一,收藏家們認識他馮六的不多,和古今閣有往來的卻不少。


    “原來是二少爺,”馮六扯出一個假笑,涼涼道,“老六我有眼不識金鑲玉,我認栽,今天這事兒,不論在理不在理,老六我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咱們一張紙掀過去,怎麽樣?”


    古玩行裏的規矩,別人問價的時候不能插嘴,孔義不懂規矩壞了馮六的生意,這事情他們理虧,孔信點頭,“是六哥賣我麵子,我心裏知道。”


    “別!千萬別這麽說,”馮六製止他,對天拱一拱手,啞聲怪笑,“老六我今天賣的是當年孔老爺子的麵子!”


    孔信臉色倏地陰沉下來,“六哥既然還記得我爺爺,那自然也別忘了開門行商‘誠’字當頭,省得壞了我們行的名聲!”


    說完,淩厲的目光從羅子庚臉上滑過,狠狠落在孔義的臉上,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哎哥,你等等我……”孔義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他這個哥哥,來不及對馮六耍威風,忙抱上他的乾隆寶刀,小碎步追上去。


    羅子庚無奈,跟著回到古今閣,看到孔義屁顛顛的身影在裏間門口一閃消失在門內,知道孔信是要進小黑屋使勁紮一紮孔義了,遂將雞汁湯包交給店裏的夥計,讓他去加熱。


    倒了杯水還沒來得及喝,就聽孔信一聲暴喝,“羅子庚,滾進來!”


    夥計幸災樂禍地看他。


    羅子庚硬著頭皮咧開一個訕笑,丟下杯子,老實地推門進去,一進門,就看到孔信直直一腳蹬過去,孔義立刻就跟個大土豆似的嘰裏咕嚕滿地亂滾。


    “你就作死吧!早晚撞到狠角色手裏,扒了你這身人皮都是輕的!”孔信怒道,轉過身,看到羅子庚,涼涼道,“你夠虐。親永鎘謝趿聳前桑悴皇塹背蹌潛蝗伺齟傻納瞻聳前桑液駝飧齠儻迦ス硎校闥枋悄概o虜懷鯁潭1蘋盜稅。


    羅子庚皺了皺眉頭,“孔哥,我並不知道阿義不懂規矩。”


    “規矩?那規矩是錯的!”孔義爬起來,嚷嚷,“憑什麽交易的時候不允許其他人看啊,那馮六他欺騙人家老爺爺……”


    “你給我閉嘴!”孔信指著他的鼻子,壓低聲音威脅,“再他媽亂瘓洌伊18戇涯憒虯孛攔ィ宜檔階齙劍閾挪恍牛俊


    孔義猛地閉嘴,手指在嘴唇上拉了個拉鎖,腦袋點成了個磕頭蟲。


    “我現在不追究你們和馮六子的恩怨,我們就說去鬼市的事兒,”孔信對羅子庚道,“我一直不讓你去鬼市,你還挺怨我的是吧。”


    羅子庚搖頭,“沒有。”


    “知道鬼市是什麽地方?鬼市他媽的為什麽叫鬼市你知不知道?”


    羅子庚低聲道,“我知道鬼市危險,但是我心裏有數,孔哥,我沒吃虧。”


    “你有個屁數!”孔信捏起茶壺喝了一口,平複了下失控的情緒,“鬼市裏那些東西,百分之八十是贗品,剩下的有百分之一是流傳有序的就不錯了,還有更多的,是!贓!物!”


    孔義滾過來,蹲在孔信的腳邊,插嘴,“沒那麽嚴重吧?哪來那麽多贓物?”


    孔信淩厲一眼掃過來,孔義立馬雙手捂嘴,大眼睛裹了一包淚表明楚楚可憐。


    “你知道一次失竊會損失多少?盜掘一座古墓得挖出來多少?一艘沉船出水得撈出來多少?這些新坑貨上不了拍賣會進不了古玩市場,最後會有多少出現在鬼市上?”孔信厲聲道,“萬一你惹到這些亡命徒,能不能完整地回來還是個未知數!”


    羅子庚沉默半天,歎一聲氣,“孔哥,我知道錯了,這次確實是我和阿義考慮不周,我們冒失了。”


    孔信抬頭看他一眼,沒有再說話,麵對著孔義,他可以連打帶踹,麵對羅子庚,卻不能這樣粗暴,一方麵因為他是溫知君的表弟,另一方麵,他對羅子庚有種莫名其妙的疼惜,不管心裏多惱火,卻根本粗暴不起來。


    孔義蹲在地上,瞪著倆傻眼睛對羅子庚使勁瞅,雙眼發射腦電波。


    羅子庚被他看毛了,瞪回去:你看什麽?


    孔義拚命往孔信身上打眼色:快給我說兩句好話!我多冤啊,我比竇娥都冤……


    羅子庚麵無表情:你還是去死吧。


    孔義大怒:你這個不講義氣的小賤人!!!


    “夠了!”孔信粗聲粗氣,抬腳把孔義蹬翻,“你們倆眉來眼去幹什麽?”


    “哎喲啊疼啊!”孔義滿地打滾哀嚎,“哥你隻疼子庚不疼我了,我可是你親弟弟啊!”


    “你皮糙肉厚的哪裏招人疼?”孔信淡淡地瞥過去。


    孔義立馬蠕動過來,嬉皮笑臉,“我天真無邪,我活潑可愛,我國色天香。”


    孔信被雷得渾身掉雞皮疙瘩,“死吧你!”


    羅子庚給他茶壺添了水,輕聲道,“孔哥,別氣壞身子。”


    “我沒那麽容易壞,”孔信橫他一眼,“你們倆買什麽東西了?拿出來我看看。”


    “我買了塊玉璧,”羅子庚從包中掏出來,“感覺像西漢的,雕工古樸大氣,還有點黑色沁斑。”


    孔信雙手捧起玉璧,緊皺的眉頭漸漸舒緩開來,羅子庚適時地遞上手電筒,孔信打開,仔細看玉璧的紋理,半天之後,嗯了一聲,“確實像是有黑色沁斑。”


    羅子庚心頭一動,“東西不對?”


    “……怎麽說呢,”孔信淡淡道,“這玩意兒看著挺老,隻是……這樣吧,”他踢了踢孔義,“去打盆開水過來。”


    孔義眼神在他們倆之間一轉,明白羅子庚這是要倒黴了,於是立馬乖順地轉身去打開水。


    孔信手裏摸著玉璧,“他看上去是一塊西漢的蒲紋璧,小子,思春了?”


    “!!!”羅子庚猛地抬眼看向他,抿緊嘴唇,不知道這人抽了什麽風。


    孔信笑眯眯地用眼角瞟他,“蒲紋璧在當時有大用處,是男方向女方家中納采時用的,你說,你還不是思春了?”


    羅子庚:“……”


    “什麽?什麽?”孔義夾著臉盆拎著開水瓶興衝衝奔過來,“我剛才好像聽到說什麽思春。”


    “你聽錯了!!!”羅子庚惱怒。


    孔信將玉璧放進臉盆中,拎著水壺緩緩倒了下去,悠閑道,“來,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先給你的寶貝洗個白白……”


    “……”羅子庚極度不爽,他已經出離鬱悶了好不好,天還沒亮就被孔義拖出被窩,昏頭障腦地陪他逛鬼市,頭腦發熱買個垃圾,回來還得挨一頓冷嘲熱諷,這樣的生活真是夠了!


    幾分鍾過去,孔義指著臉盆大叫,“哎喲我日他爺爺個腿哎……子庚你的玉璧怎麽變成麵皮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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